第10章

盐池集的喧嚣如同滚烫的砂砾,摩擦着耳膜。王铁柱穿过摩肩接踵、气味混杂的人流,每一步都踩在坚实的、被无数脚印夯实的土地上。他眼中那份沉凝已化为冰冷的火焰。黑石、长腿等人组成的防线犹如礁石,死死抵住了贪婪人潮的拍打。那些粗糙的陶器在烈日下静默,却散发着比盐晶更致命的吸引力。

“哈图卡莫!” 黑石看到王铁柱回来,紧绷的肌肉微微松弛,喉音低沉带着询问。

王铁柱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那些被藤蔓束缚的人牲。他走到摊位前,拿起一个中等大小的陶罐,又拿起三个陶碗,将它们高高举起,迎着无数道灼热的目光。

“看!” 他运足中气,声音穿透嘈杂,“哈图卡莫的亮罐!能装水!能煮肉!永不腐烂!” 他用力敲了敲陶罐,发出沉闷坚实的回响。“哈图卡莫的陶碗!能盛汤!能喝水!比石头轻!比木头硬!”

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器物。

“换!” 王铁柱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浪!“哈图卡莫,只换人!”

“嘎?” “只换人?” “他疯了?”“那么多亮罐,全换人?!”

惊疑、不解、狂喜、贪婪的低语如同潮水般汹涌起来。那些看守人牲的部落战士,眼睛瞬间亮了!

王铁柱无视那些议论,他伸出一根手指,笔直地指向那些被捆缚的奴隶,声音冰冷清晰,如同宣布法则: “一个这样的罐——”他晃了晃手中的陶罐,“换一个像他那样的!”手指精准地戳向人堆里一个身材中等但骨架宽阔、脸上虽有菜色但眼神尚未完全熄灭、四肢肌肉线条依稀可见的年轻男子。“成年男人!没伤!有力气!能干活!能打架!” 他又高高举起那三个陶碗:“三个这样的碗,顶一个罐!一样换这样的男人!”

人群再次哗然!这价格,比火石部落的“精品亮罐”还要“公道”一点点!毕竟火石部落通常要求换的是“战士”级别的壮劳力!

“哈图卡莫!还有这个!” 王铁柱的声音拔高,手指划过人群,这次指向了几个虽面有饥色但骨架匀称、臀部较宽、眼神相对不那么空洞的年轻女子。“这样的女人!一个罐,换一个!”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至关重要的条件,“要年轻的!能生养!”

“嘶——!”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吸气声!一个罐换一个生育期的女子?这简直是“慈善”!(在原始市场,生育女子通常需要搭配男孩或其他物品)

“如果,”王铁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个女人身边带着吃奶的孩子,”他指了指一个抱着枯瘦婴儿、瑟瑟发抖的女子,“孩子太小,离不开阿妈。哈图卡莫…”他环视全场,“仁慈!一个罐,换这个女人和她怀里的崽!孩子算送的!”

这句话如同惊雷!那个抱着孩子的女子猛地抬起头,麻木绝望的眼神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着王铁柱,仿佛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盐池集从未有过这样的交易规则!亮罐只换人!而且对带崽的女人如此“仁慈”!这陌生的“哈图卡莫部落”和他们的神秘首领,瞬间成了整个集市的焦点!所有的目光都充满了极致的贪婪、算计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哈图卡莫!说话算话!” 王铁柱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盖过所有喧嚣,“一个成年有力男人,一个罐!一个年轻能生养的女人,一个罐!带吃奶崽的女人加崽,一个罐!其他,不换!觉得你的人值这个价,带过来!”

“轰——!” 如同往滚油里泼进冷水!整个集市边缘彻底炸开了锅!

“石爪部落!卖!我们有人!” 看守奴隶的战士狂喜大吼! “黑水部落!我们也有好货!” “等等!哈图卡莫的首领!看看我的!我的男人更强壮!” “我的女人更年轻!屁股大!” 奴隶贩子们如同打了鸡血,拼命地推搡着自己手中最“值钱”的货物往前挤,试图吸引王铁柱的注意。

王铁柱如同磐石般站在原地,将挑选的权力交给了黑石、长腿和石眼。他低声快速下令:“黑石,你看男人!记住,要骨架大,眼神亮,身上没重伤!捏捏胳膊腿,看有没有力气!长腿,你看女人!记着我说的,骨架匀称,屁股宽厚!牙齿要好!眼神不能太死!石眼,你盯着,别让人蒙混!带崽的女人,孩子不能太大,必须是吃奶的!敢耍诈,赶走!”

“是!哈图卡莫!” 三人低吼,如同最精明的猎人踏入了猎物圈。黑石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忌讳地摸向第一个被推到他面前的男人的肩膀、胳膊、胸膛,甚至捏开对方的嘴检查牙齿,眼神锐利地寻找疤痕和旧伤。长腿则更细致地打量女人的体态、腰臀比例,同样检查牙齿和眼神,偶尔低声问一句:“生过崽没有?” 石眼像鹰隼般来回巡视,目光冰冷地扫过每一个试图浑水摸鱼的家伙和被推出来的奴隶。

集市边缘瞬间成了一个奇特的筛选场。强壮的男人被捏揉拍打,年轻女子被审视评估,带崽的母亲被仔细核对婴孩的年龄。哭喊、祈求、麻木的顺从、奴隶贩子急切的吆喝混杂在一起。王铁柱背着手冷眼旁观,心中快速计算着陶器数量和人口配比:优先成年男性,补充生育女性,那对母子是意外也是必须的人性投资(孩子是未来劳动力,母亲感激能转化为忠诚),比例要控制在六比三比一左右。

筛选极其严格。

一个试图冒充壮劳力的瘸子被石眼一脚踹开。

一个牙齿掉光、显然过了生育期的老妇被长腿摇头拒绝。

一个眼神凶狠、带着明显反骨的少年被黑石直接排除(不稳定因素)。

随着筛选进行,王铁柱带来的陶器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一个个被选中的男人和女人(包括那对母子),手腕上被换上了哈图卡莫部落特有的、带着细小倒刺的坚韧藤索(不易挣脱,但比石爪部落的藤蔓舒适些),被集中到黑石等人身后一片圈起来的空地。他们的眼神复杂,麻木中夹杂着对新主人的恐惧,以及一丝微弱的、对“只用亮罐换人且不拆散母子的部落首领”的茫然疑惑。

就在交易如火如荼进行时,一个冰冷傲慢的声音强行插了进来: “让开!火石部落办事!”

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迅速退开一条通道。几个穿着染成赭红色、质地明显更细密的麻布短裙,脸上涂抹着火焰图腾、手持镶嵌黑曜石长矛的强壮战士,簇拥着一个身材中等、眼神如同毒蛇般阴鸷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脖子上挂着一串用巨大野兽獠牙和彩色陶珠串成的项链,彰显着身份。正是火石部落负责盐池集贸易的管事——毒牙。

毒牙的目光先是贪婪地扫过王铁柱摊位上剩余的几件陶器(主要是碗),随即落在那些被哈图卡莫选中的奴隶身上,最后定格在王铁柱脸上,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哈图卡莫?没听过的小虫子。” 毒牙的声音像是砂纸刮过骨头,“谁给你的胆子,用这些垃圾罐子,扰乱盐池集的规矩?还定下这种可笑的‘仁慈’价码?”

他踱步上前,毫不客气地拿起王铁柱摊位上一个陶碗,手指用力一捏!碗壁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声,虽然没有碎裂,但边缘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哼!果然是不入流的垃圾!火石的陶器,摔在地上都不会裂!你这破碗,用手都能捏碎!也配换人?”毒牙随手将碗丢回地上,眼神轻蔑如同丢弃垃圾。“带着你的垃圾和这些废物奴隶,滚出盐池集!这里,是火石的地盘!亮罐的规矩,火石说了算!”

空气瞬间凝固!火石战士手中锋利的黑曜石矛尖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奴隶贩子们噤若寒蝉,看向王铁柱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和幸灾乐祸。疤面那张如同石雕般冰冷的脸,在集市远处的阴影里一闪而过。

黑石、长腿等战士瞬间肌肉贲张,喉咙里爆发出低沉的咆哮,武器对准了毒牙等人!他们身后的新奴隶们吓得瑟瑟发抖,一片绝望。

王铁柱的心脏猛地一缩!火石!终于来了!而且如此嚣张霸道!他低头,看着地上那道细微裂痕的陶碗,又看了看毒牙脖子上那串刺眼的、带着火石风格陶珠的项链……

他缓缓弯腰,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捡起了那只被捏出裂痕的碗。他没有看毒牙,而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裂痕,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几秒钟的沉默,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王铁柱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或恐惧,平静得如同深潭。他直视着毒牙那双阴鸷的眼睛,忽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冰棱般锋锐的弧度。

“火石的规矩?”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集市边缘,“盐池集,什么时候成了火石部落的猎场?”

他举起手中的破碗,迎着毒牙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哈图卡莫的陶罐,煮出的肉汤能让溪谷部落的赤岩首领赞不绝口。” “哈图卡莫的陶碗,能盛起能让整个溪谷部落沉醉的温热水羹。” “至于火石的陶器…” 王铁柱的目光落在毒牙项链上那些显然出自火石之手的陶珠上,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确实坚硬。硬得…只能磨碎了挂在脖子上当装饰吗?”

他轻轻放下破碗,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锋,扫过毒牙和他带来的战士: “规矩?哈图卡莫的规矩就是:我带来的东西,我说了算!我换谁,我说了算!至于地盘…”

王铁柱上前一步,距离毒牙只有半臂之遥,无视那些几乎戳到他胸口的矛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盐池集,是盐池的!不是火石的!哈图卡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换什么,就换什么!火石想定规矩?”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毒牙脸上,吐出两个字: “不够格。”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敢正面硬撼火石部落毒牙的男人!他疯了吗?!

毒牙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中的阴鸷化为暴怒的火焰!他从未被如此当众羞辱!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首领!他握着短匕的手背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找死!” 毒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杀意暴涨!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集市深处,陡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和惊恐的呼喊! “快跑!盐池守卫!抓人啦!” “是‘盐奴’!盐奴跑出来了!”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冲撞了贵客!”

混乱如同瘟疫般瞬间从集市中心爆发,向四周蔓延!人群像炸了窝的蚂蚁,惊恐地推搡奔逃!只见十几个浑身沾满灰白色盐霜、形容枯槁如同骷髅、手脚却异常粗壮、拴着断裂沉重石锁链的人,正如同疯狂的野兽般,撞开拦路的摊位和人流,向着王铁柱他们所在的集市边缘方向亡命冲来!他们身后,是挥舞着浸油皮鞭、凶神恶煞的盐池守卫!

这股突如其来的混乱洪流,瞬间冲散了毒牙带来的火石战士和王铁柱等人的对峙!人群尖叫着四散躲避,摊位被撞翻,货物散落一地!

“保护哈图卡莫!保护‘财产’!” 黑石反应极快,猛地将王铁柱护在身后,长腿和石眼则立刻收缩防线,将那些刚刚换来的奴隶围拢在中间,武器对外,警惕地盯着混乱的源头。

毒牙也被汹涌的人流挤得一个趔趄,再想找王铁柱时,混乱的人潮早已隔断了视线。他只能对着王铁柱方向的方向,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哈图卡莫!我记住你了!这事没完!” 随即被手下护卫着,退向相对安全的区域。

王铁柱被黑石护着,在混乱的人潮中稳住身形。他的目光越过奔逃的人群,落在那十几个如同困兽般冲来的“盐奴”身上——他们枯槁的身体里蕴含着长期超负荷劳动挤压出的最后疯狂力量,眼神中是濒死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求生欲。

混乱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被奔逃的人群撞倒,恰好滚到王铁柱脚边。那是一个头发枯黄、脸上沾满盐霜和污垢的老奴隶,他的一条手臂扭曲变形,显然受过重伤废掉了。他惊恐地抬头,浑浊的眼睛对上王铁柱审视的目光。王铁柱敏锐地注意到,这个老奴隶虽然枯槁,但他的另一只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尤其是拇指和食指指腹,那是长期精细摩擦才会形成的痕迹!

老奴隶旁边,一个同样枯瘦、但眼神异常明亮、透着一种与周围绝望麻木截然不同的坚韧光芒的年轻女子,正奋力试图扶起老奴隶。她的脖子上有一道狰狞的旧疤,但手指同样有着特殊的老茧,而且动作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和韵律。

盐池守卫的皮鞭撕裂空气,带着血腥的风声抽打而来! 刹那间,王铁柱脑中闪过一道电光! 盐奴…绝望的劳动力…特殊的老茧…盐池守卫…

“黑石!长腿!” 王铁柱指着那个老奴隶和年轻女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把那两个人!给我抢过来!用碗换!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