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谷的秋风已带上了刀锋般的凉意，刮过新落成的十五间赭红砖房，发出呜呜的低鸣。十五座“根屋”的变体，如同初生的石笋林，错落有致地扎根在夯实的焦土之上，厚实的墙壁隔绝了寒意，新奇的“火炕”结构更让屋内温暖如春。溪谷并入的三十几人，在王铁柱“不分姓氏，只看出力”的铁律下，早已融入了焦土谷沸腾的熔炉。赤姓的汉子们挥汗如雨地摔打泥坯，赤姓的女人和老人们则穿梭在熏肉架与果干棚之间，食物的香气与汗水的气息混合，构成了新家园最踏实的味道。
“快！石墩！你那边的土再夯实点！没吃饭吗？这墙基软得跟烂泥似的，怎么扛得住野猪冲撞？”石夯的大嗓门在谷地东侧响起，他正叉着腰，瞪着一个正吭哧吭哧用石锤夯打地基沟的壮汉——正是之前砌出“歪脖子墙”的那位。
石墩抹了把汗，憨厚的脸上满是委屈：“夯头儿，我…我夯得很卖力了！这土它…它不听话啊！”他抡起沉重的石锤，嘿哟一声砸下去，溅起一片泥点，旁边的土壁簌簌掉渣。“你看！它又耍赖皮了！”
“噗…”旁边一个正在用骨刀削尖木桩的赤姓青年忍不住笑出声，“石墩哥，你那不是夯土，是给它挠痒痒呢！土都让你逗笑了！”
“就是就是，”另一个负责搅拌黄泥（黏土、碎石、切碎的干草混合）的换姓奴隶也接口道，他仅剩的一只手搅拌得飞快，“你得跟它讲道理！告诉它，‘土啊土，乖乖硬起来，冬天来了好替咱挡风挡狼！’”
石墩挠挠头，一脸认真：“讲道理？管用吗？那我试试…”他放下石锤，对着那沟槽里的泥土，清了清嗓子，粗声粗气道：“喂！土！听着！首领说了，要起高墙！你硬点！再软趴趴的，小心首领把你扔回河里去当烂泥巴！”
众人哄堂大笑。王铁柱正好巡视过来，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他走到沟边，示意石墩把石锤给他。王铁柱掂了掂锤子，深吸一口气，腰马合一，全身力量灌注手臂，那石锤带着沉闷的风声，“咚！”一声狠狠砸在泥土上！整个地面似乎都微微一震！被砸中的地方瞬间变得板结、平整、泛着油光。
“看见没？”王铁柱把锤子丢还给目瞪口呆的石墩，“力气要沉下去！要透！要让土知道疼！知道怕！它才肯听话变硬！不是让你跟它聊天！夯！给我往死里夯！这墙基，就是咱部落的脊梁骨！脊梁骨软了，整个部落都得趴下！”
石墩看着王铁柱砸出的那个深坑，再看看自己之前那些浅坑，恍然大悟，脸涨得通红：“是！首领！我让它疼！让它怕！”他抡起锤子，嗷嗷叫着，如同跟泥土有深仇大恨般砸了下去，这次果然效果显著。
王铁柱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投向正在指挥搭建西面墙体的赤岩。她一身利落的短打兽皮，头发高高束起，正和几个赤姓汉子一起，将一根碗口粗的原木架到刚砌好的砖垛上做横梁。阳光勾勒着她矫健的腰线和专注的侧脸，汗水沿着脖颈滑落，带着一种野性蓬勃的生命力。
“赤岩！这边！”王铁柱喊了一声。
赤岩闻声跳下砖垛，抹了把汗，大步流星走过来：“首领，什么事？”她眼神明亮，早已没了初来时的疏离，只有并肩奋战的默契。
“围墙进度如何？人手够吗？”王铁柱指着已经初具雏形、一人多高的土石混合墙体（外层夯土，内层嵌砖加固关键节点）。
“东边石墩那边慢点，西边和北边快些。”赤岩指了指，“就是木料消耗太大，黑骨那边快把北山向阳坡的硬木薅秃了，天天跟我抱怨猎物都被砍树声吓跑了。”她模仿着黑骨哭丧着脸的样子，惟妙惟肖。
王铁柱想象着黑骨那副弓箭狂人被迫当伐木工的表情，也乐了：“告诉他，墙立起来，他才能安心在林子里射兔子，不用老担心被人摸屁股！再忍忍，等高墙合围，瞭望塔立起来，我给他放三天假，让他射个够！”
“这话我一定带到，他准保乐得蹦高！”赤岩笑道，随即正色，“不过首领，这墙…真能挡住火石那种疯子？他们人多，还有投石索。”
“光有墙当然不够。”王铁柱目光锐利，“墙是盾，弓箭是矛。墙高，我们就能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射他们！让他们尝尝‘会飞的石头’是什么滋味！墙外，还要挖深沟，埋尖桩（木刺陷阱），让他们想靠近都难！等围墙合拢，大门一关，这里就是铁打的堡垒！”
赤岩看着王铁柱眼中闪烁的自信光芒，感受着脚下这片正在被高墙圈起的土地所蕴含的力量，心中那点疑虑烟消云散，只剩下澎湃的斗志：“好！我再去催催伐木队！保证木料供应！”
“等等，”王铁柱叫住她，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那个…关于之前提的‘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女人’的事…”
赤岩脚步一顿，转过身，英气的眉毛挑了挑：“怎么？首领改主意了？”她语气带着点戏谑，眼神却认真地看着王铁柱。这段时间，两人虽未再越雷池，但那晚草屋的炽热和根屋顶的月色，早已在彼此心中刻下印记。王铁柱推行一夫一妻的初衷，她隐约明白几分。
王铁柱挠了挠头，看着远处工地上：一个王姓汉子正殷勤地给一个赤姓姑娘递水擦汗，另一个换姓的年轻奴隶则偷偷瞄着一个正在熏肉的赤姓少妇…部落初合，血气方刚的男女混居，不同姓氏间那股原始的吸引力正在野蛮生长。
“咳…不是改主意。”王铁柱斟酌着词句，“是…眼下，太难了。冬天迫在眉睫，围墙没建好，人心要稳。强行推行，怕适得其反，生出乱子。”他叹了口气，眼神坦诚地看着赤岩，“只要不是同姓结合，生出傻孩子害了部落根基…其他的，暂时…睁只眼闭只眼吧。生存第一，规矩…慢慢立。”
赤岩看着王铁柱难得露出的“妥协”表情，忽然噗嗤一笑，如春花绽放：“哈图卡莫，你这首领当得…还挺会‘和稀泥’的嘛！”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狡黠和只有两人懂的亲昵，“那…我们呢？算不算‘睁只眼闭只眼’？”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
王铁柱老脸一热，瞪了她一眼，随即也绷不住笑了：“你这女人…干活去！再偷懒，晚饭扣你肉！” 他作势要拍她。
赤岩灵巧地跳开，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遵命，首领大人！扣肉？那得看你追不追得上我！” 她像只矫健的母鹿，转身又冲向了伐木队的方向。
王铁柱看着她充满活力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噙着笑意。他转身，目光落在根屋区一间新房的门口。老石头正撅着屁股，小心翼翼地将燃烧的木炭铲进一个开在砖墙外侧、连接着屋内火炕的地灶口里。
“老石头！炕烧得咋样了？”王铁柱走过去问道。
老石头直起腰，一脸陶醉地摸着那被烟火熏得微热的砖墙外侧：“神了！首领！真神了！”他激动地手舞足蹈，“灶里这点火，热气顺着炕洞里那弯弯绕绕的‘肠子’（火道）走一圈，整个炕面都温乎了！我刚刚趴上面试了试，哎呦喂，那叫一个舒坦！比抱着火堆睡还熨帖！还不用担心火星子燎了屁股！这‘暖炕’，简直是天神赐给咱们过冬的法宝啊！就是…”他忽然想起什么，一脸后怕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腰，“就是第一次烧，不知道炕面热得慢，我急着试，光腚坐上去…差点烙了腚！烫得我嗷一嗓子蹦起来了！小泥鳅那小子还笑我屁股冒烟了！”
周围几个正在给新炕面抹最后一遍细泥浆（防止烟气泄露）的汉子顿时哄笑起来。
王铁柱也忍俊不禁：“活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告诉大伙，新炕头一次烧，要慢慢来，先用小火烘，把潮气烘干，炕面才能均匀受热不裂口子！谁再猴急烙了腚，可别找我哭！”
“是是是！记住了！”老石头嘿嘿笑着，又宝贝似的摸了摸那地灶口，“有了这炕，外面刮白毛风咱也不怕了！老婆子晚上睡觉再也不骂我挤她抢热乎地方了！嘿嘿…”
温暖的炕火在十五间砖房里悄然点燃，驱散着深秋的寒意，也熨帖着每一个归家者的心。而焦土谷的四周，那道由汗水、夯土、砖石和尖木构成的围墙，正如同一条土黄色的巨蟒，缓缓盘绕升起，将新生的华夏部落，坚定地揽入它日益强壮的臂弯。炊烟、夯歌、笑骂、还有那隐约可闻的弓弦嗡鸣，交织成这片土地上最顽强也最温暖的乐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