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酒后真言
顾逸尘转身去厨房找醒酒汤，狭窄的厨房在他高大的身影映衬下更显逼仄。橱柜里的碗碟叠得歪歪扭扭，冰箱里只有几瓶牛奶和半颗白菜，和他那栋能开派对的别墅厨房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打开燃气灶，火苗 “噗” 地窜起来，映得侧脸忽明忽暗。锅里的水很快烧开，他找出苏暖藏在角落的红糖和姜片，笨拙地撕开包装往水里倒。姜块切得大小不一，有的还带着泥土，显然是她从菜市场特价区淘来的。
苏暖趴在沙发上，脸颊埋在抱枕里，发出轻轻的呓语。顾逸尘端着姜汤走过去时，正听见她嘟囔着 “奶奶别怕”，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起来喝点东西。” 他把碗放在茶几上，伸手想扶她，指尖刚碰到她的肩膀，就被猛地甩开。
“别碰我……” 苏暖翻了个身，眼眶红红的，“曼琪你走开…… 方案是我的……”
顾逸尘的动作顿住了。昏黄的灯光落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平时总是挺直的脊背此刻塌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脆弱。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医院走廊见到她的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 T 恤，却把腰杆挺得笔直，说 “我签字” 时连声音都在发颤，却硬是没掉一滴泪。
他沉默地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着她把抱枕抱得更紧。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渗进来，在地板上织出一张朦胧的网，把这个小小的出租屋笼在一片温柔的静谧里。
不知过了多久，苏暖突然坐起来，眼神迷离地四处张望，看到顾逸尘时吓了一跳，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你怎么还在这？” 她揉着眼睛，头发乱糟糟地翘起来，像只受惊的鸟。
“喝了汤再睡。” 顾逸尘把姜汤往她面前推了推，红糖的甜香混着姜的辛辣在空气中弥漫。
苏暖捧着碗小口喝着，烫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坚持喝完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泛起健康的红晕，眼神也清明了些。“谢谢你。” 她把碗放在茶几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
“为什么不接受公司报销买衣服？” 顾逸尘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白天张总监说的话，林舟早就汇报给他了。
苏暖的动作僵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没必要花那个钱。”
“工作需要。”
“可那是你的钱。” 她抬起头，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协议里说好了，除了奶奶的医药费，我不能要你别的东西。”
顾逸尘看着她较真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林舟的工资是顾氏发的，他买衣服的钱，算公司福利。”
苏暖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强词夺理。”
他没反驳，起身收拾碗筷时，瞥见茶几底下露出个笔记本的角。封皮是磨破的蓝色塑料，上面用马克笔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那是……” 苏暖慌忙把笔记本往沙发里塞，脸颊又红了。
顾逸尘已经看清了扉页上的字 ——“奶奶的食谱”。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迹记录着各种菜式，旁边还标注着 “少放盐”“煮软点” 的小字，最后一页贴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苏暖扶着笑盈盈的老人，背景是爬满牵牛花的篱笆墙。
“明天让张妈来看看。” 他把碗放进厨房，声音透过玻璃门传过来，“她做的药膳对老人恢复有好处。”
苏暖愣了愣：“不用麻烦了，护工照顾得很好。”
“不是麻烦。” 顾逸尘走出来，手里拿着条毯子盖在她腿上，“协议里没说不能改善伙食。”
他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苏暖咬着唇没再拒绝。空气里又安静下来，只有墙上挂钟滴答作响。她偷偷抬眼看他，发现他正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不像平时那样冷硬。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突然问，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曼琪是你从小认识的吧？我听说…… 你们差点订婚。”
顾逸尘转过头，眼神深邃：“谁说的？”
“顾语然说漏嘴了。” 苏暖低下头，手指绞着毯子的流苏，“其实你不用为了我，跟她闹得这么僵。”
“我做决定只看对错，不看交情。” 顾逸尘的声音很平静，“曼琪利用职权打压竞争对手，本身就违反了商业规则。就算不是你，换了别人，我也会插手。”
苏暖抬起头，刚好撞进他的眼睛里。那双总是像结了冰的眸子，此刻竟映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深潭里的星光，忽明忽暗。
“可你还是帮了我。” 她固执地说，“在晚宴上，在恒通，还有…… 现在。”
顾逸尘没说话，起身走到门口：“时间不早了，我先走。”
“顾逸尘。” 苏暖叫住他，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砰砰直跳，“你是不是…… 有点喜欢我？”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借着酒劲说出来的话，此刻在清醒的意识里显得格外荒唐。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
空气仿佛凝固了，挂钟的滴答声变得格外清晰。就在苏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时，听到他说：“好好休息。”
门轻轻合上的声音传来，苏暖才敢抬起头。空荡荡的门口像个黑洞，瞬间吸走了屋里所有的温度。她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哭自己的唐突，还是在哭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顾逸尘坐在车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林舟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老板紧绷的侧脸，识趣地没有说话。车子迟迟没有发动，车窗倒映着苏暖出租屋的灯光，那扇亮着的窗户像颗孤星，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
“查一下苏暖奶奶的主治医生。” 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沙哑，“明天安排转院，用最好的病房和医疗团队。”
“是。” 林舟连忙记下，心里却很惊讶。老板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这次却对苏小姐的事这么上心。
车子缓缓驶离，顾逸尘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窗户依旧亮着。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那是去年在慈善拍卖会上拍下的古董，今天却差点被他当成签字笔用在恒通的合同上。
他不是没听见她的问题，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从签协议那天起，他就告诉自己这只是场交易，一年后两清，谁也不欠谁。可看到她被曼琪刁难时红着的眼眶，看到她喝醉酒喊着 “奶奶别怕”，看到她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食谱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撬开了。
第二天苏暖醒来时，头痛得像要炸开。她看着身上盖着的毯子和茶几上的空碗，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进来，尤其是那句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手机在枕头边震动，是护工打来的：“苏小姐，医院刚才来通知，说有位顾先生已经帮奶奶办理了转院手续，现在正准备往市中心医院送呢。”
苏暖一下子坐起来：“什么？我马上过去！”
她匆匆洗漱完赶到医院时，奶奶已经被送上了救护车。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笑着对她说：“顾先生已经安排好了，市中心医院的李主任是这方面的权威，您放心吧。”
苏暖看着救护车呼啸而去，心里又暖又乱。她掏出手机想给顾逸尘打电话，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道谢？拒绝？好像都不太合适。
到了市中心医院，苏暖才知道顾逸尘安排得有多周到。VIP 病房宽敞明亮，配套设施比普通病房好太多，护士站的护士长特意过来打招呼，说会亲自照看。
“苏小姐，这是李主任开的检查单。” 护工把一叠单子递给她，脸上难掩激动，“刚才顾先生还打电话来问情况呢，真是个好人。”
苏暖拿着检查单，心里像揣了个滚烫的熨斗。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穿梭的人群，拨通了顾逸尘的电话。
“喂。”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淡淡的电流声，“奶奶安顿好了？”
“嗯，谢谢你。” 苏暖的声音有点哽咽，“但是太破费了，我……”
“费用从协议款里扣。” 顾逸尘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好好照顾奶奶，工作的事别急，创科那边我打过招呼了。”
“你……”
“我在开会，先挂了。”
电话被匆匆挂断，苏暖握着手机站在窗前，阳光洒在她脸上，暖得让人想哭。她知道，自己和顾逸尘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超出了协议的范畴，也超出了她的预料。
下午苏暖去公司销假，刚走进办公室就被张姐拉到茶水间。“小苏你可算来了，张总监昨天被总公司骂了。” 张姐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听说总公司突然关注恒通的项目，还问为什么让你一个新人负责，张总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苏暖愣了一下：“总公司怎么会知道？”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哪个大领导关心呗。” 张姐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这对你来说是好事，张总监以后肯定不敢再刁难你了。”
苏暖心里隐隐猜到是顾逸尘做的，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无奈。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决所有麻烦，却又让她觉得欠了更多。
回到座位，苏暖打开电脑，发现邮箱里有封新邮件，是恒通集团发来的，附件是项目合同，抄送人里赫然有曼琪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点开合同仔细看了起来。
条款很公平，甚至比她预期的还要好。没有霸王条款，没有不合理要求，显然是有人打过招呼。苏暖打印好合同，准备去找张总监签字时，却在门口遇到了曼琪。
她穿着一身红色连衣裙，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看到苏暖，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苏小姐，恭喜啊。”
“谢谢曼总。” 苏暖不想跟她纠缠，侧身想走。
“别急着走啊。” 曼琪挡住她的路，声音里带着嘲讽，“靠男人拿到的项目，很得意吧？”
苏暖的眉头皱了起来：“项目是靠方案赢来的，不是靠其他。”
“考方案？” 曼琪笑了，“如果不是顾逸尘，你觉得你能站在这里？苏暖，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嫁了个好老公而已。”
“我和顾逸尘的关系，好像跟你没关系。” 苏暖的声音冷了下来，“曼总要是没事，我还要工作。”
“工作？” 曼琪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你知道顾氏集团的人怎么说你吗？说你是攀高枝的麻雀，迟早会被顾逸尘抛弃。”
苏暖的心像被针扎了下，疼得她攥紧了拳头。她知道曼琪是故意的，可那些话还是像毒药一样钻进心里。
“是不是真的，时间会证明。” 她挺直脊背，迎上曼琪的目光，“不像某些人，只会用卑劣的手段，却什么也得不到。”
说完她绕过曼琪，径直走进张总监办公室。留下曼琪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里的包被她攥得变了形。
签完合同回到座位，苏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曼琪的话像根刺，扎在她心里拔不出来。她真的是靠顾逸尘才走到现在的吗？如果没有这场交易，她是不是还在为奶奶的医药费发愁，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保不住？
手机震动起来，是顾语然发来的微信：“嫂子，周六我生日，来家里吃饭呀，我哥也会回去的。”
苏暖看着信息，犹豫了很久。她有点怕去顾家，怕面对顾母挑剔的眼神，也怕听到那些不怀好意的议论。可转念一想，她现在是顾逸尘的妻子，躲是躲不过去的。
她回了个 “好”，放下手机，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合同，深吸一口气。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要好好工作，证明自己不是只会靠男人的菟丝花。
晚上去医院看奶奶时，老人精神好了很多，拉着她的手说：“暖暖，昨天那个来看我的小伙子，是不是你对象？长得真精神。”
苏暖愣了一下：“奶奶您说谁？”
“就是那个高高瘦瘦，说话很稳重的，说是什么顾氏集团的。” 老人笑着说，“他还跟我说，会好好照顾你，让我放心。”
苏暖的心跳漏了一拍，顾逸尘来看过奶奶？他怎么没告诉她？
“奶奶，他是……”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好意思。” 老人拍了拍她的手，“我看那小伙子不错，对你上心，眼神骗不了人。”
苏暖低下头，脸颊发烫。顾逸尘的眼神？是她昨晚看到的那些星光吗？
从医院出来，夜色已经很深了。苏暖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她想起顾语然的生日宴，想起顾逸尘在出租屋里的沉默，想起奶奶说的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有点酸酸的。
她掏出手机，给顾逸尘发了条微信：“周六我会去。”
很快收到了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苏暖看着那个字，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晚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带着夏末的凉意，却吹不散她心里的暖意。或许，去参加生日宴也不是什么坏事。她想，或许她能在那里，找到那个关于 “喜欢” 的答案。
周六很快就到了。苏暖特意起了个大早，翻遍了衣柜也没找到合适的衣服。最后还是穿上了顾逸尘让人送来的那条藕粉色连衣裙，化了个淡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去花店买了束向日葵，老板娘笑着说：“这个适合送小姑娘，阳光又活泼。” 苏暖付了钱，抱着花站在路边等车，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她不知道，在顾家别墅里，一场关于她的风暴，正在悄悄酝酿。顾母看着桌上的生日蛋糕，对旁边的顾父说：“我已经跟曼琪说了，让她今天过来，顺便跟逸尘好好谈谈。”
顾父皱了皱眉：“你别瞎安排，逸尘已经结婚了。”
“结婚又怎么样？” 顾母不以为然，“那苏暖一看就不是过日子的人，跟逸尘根本不般配。曼琪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顾语然躲在楼梯口，听到父母的对话，偷偷给苏暖发微信：“嫂子小心点，我妈好像不太高兴。”
苏暖看着信息，心里咯噔一下。她握紧了手里的向日葵，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她躲不掉，也不想躲。这场以交易开始的婚姻，是时候该面对真正的考验了。
车子缓缓驶近顾家别墅，苏暖看着那扇熟悉的铁艺大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苏暖，别怕。不管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你都要勇敢面对。因为这里面，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也有你需要守护的东西。
她不知道，当她推开那扇门的时候，等待她的，除了顾母的刁难和曼琪的挑衅，还有顾逸尘意想不到的维护。而这场看似普通的生日宴，将会成为她和顾逸尘关系的转折点，让这场始于交易的婚姻，真正开始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苏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抱着向日葵，一步步走向那栋承载着太多未知的别墅。阳光洒在她身上，像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让她看起来格外勇敢。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而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