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冬日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带着刺骨的湿冷。
盛府客院的门被轻轻推开。
赵允真一身清爽的月白云纹常服,精神奕奕地走了出来,脸上笑容温和,不见丝毫宿醉痕迹。
清风明月如同往常,安静地跟在后面。
清风还是忍不住了,
“公子,昨晚送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那忠勤伯府的袁大爷夫妇俩....
明月这时带着点没好气的委屈,凑近小声说,
“他们俩在看见公子后,阴阳怪气了好几句。”
“哦?”
赵允真挑了挑眉,脚步未停,闲适如逛花园,
“他们说什么了?”
语气里半点不见火气,仿佛在听别人的趣闻。
清风压低声音,活灵活现地把袁文纯夫妇的刻薄话学了一遍,重点突出他们对赵允真醉酒姿态的嘲笑和对盛家“小门小户、眼皮子浅”的鄙夷。
赵允真听完,非但没怒,反而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调侃,
“呵,忠勤伯府的这对儿贤伉俪,倒是好眼光。”
他的目光扫过清风明月,看他们还一脸忿忿,悠然道,
“随他们去吧。无非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闲话,入了耳也污不了心。咱们这次来,一是见老太太,二是有正事要办,何必跟这等无关紧要的人置气?”
他话语轻松,那份毫不在意的洒脱劲儿表现得淋漓尽致。
“公子说得是,是小人气量小了。”
清风见主子真的不挂心,也释然了些,但还是小声嘀咕,
“不过,真替盛大姑娘不值!井底之蛙!”
明月在一旁默默点头,心里也认同清风最后那句评价。
“盛府这边呢?”
赵允真换了话题。
明月回道,
“盛大人昨夜离了寿安堂就去书房了,听说熬到很晚。今儿天没亮,书房又亮灯了,好几个管事进进出出脚步匆匆。府里门禁也管得比平日更严些。”
赵允真眼中了然的笑意更浓了,
“盛老太太果然通透。我不过是随口提点两句,她便深知利害,立刻安排上了。”
他语气带着对盛老太太的由衷佩服,
“这样也好,盛家安稳,我也少些后顾之忧。”
说话间,已走到了寿安堂附近。
刚到寿安堂院门,房妈妈就笑着迎了出来,
“赵公子醒了?老太太正念叨您呢,快请进。”
掀帘入内,只见盛老太太坐在暖炕上,手里捧着一盏茶,显然刚用过早膳不久,气色极好。
“给老太太请安。”
赵允真含笑拱手,姿态随意却真诚,并未行大礼,
“昨夜叨扰,承蒙老太太照顾,睡了个好觉。”
老太太放下茶盏,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
“快起来,坐!跟我还来这套虚的?睡得好就好。可用过早膳了?我让人给你备一份?”
“不急不急,”
赵允真很自然地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刚起身,还不饿。倒是陪老太太说说话,喝杯清茶,比什么都舒坦。”
他目光扫过小几上老太太刚喝过的茶盏,意思很明显——想蹭老太太的好茶。
老太太心领神会,笑着对房妈妈道,
“去,把宥阳老家刚送来的那罐上好的建州茶团给真哥儿泡一盏来,就用我那只龙泉窑的斗笠盏。”
“是。”
房妈妈笑着应下。
赵允真这时正色道,
“老太太,怀真今日来,一是给您请安,二是向您辞行。”
“辞行?”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
“这么快就要走?可是府里招待不周?”
“哪里哪里!”
赵允真连忙摆手,笑容轻松,
“盛府上下待我如亲人一般,尤其是老太太,这份情谊,怀真铭感于心。只是……”
他语气带上几分无奈
“此番南来,除了探望老太太,确还有些俗务缠身,须得在扬州盘桓数日方能处理妥当。昨夜本想与盛大人提一句,看他席间乏累,便未及细说。”
“盘桓数日……亲自料理的俗务……”
老太太心中猛地一跳!
她心思通透,赵允真口中的“俗务”,又特意提到昨夜席间盛纮的状态,再结合他那句关于盐务的提点,老太太心中已大致有数,这“俗务”只怕与此事有关,十有八九,这上面的巡查大员,便是这位了。
她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迅速恢复了慈和的笑容,她看着赵允真那双眼眸,瞬间明白了对方的隐晦提点。
无外乎是让她催促盛纮手脚快些,他要准备动手了。
“哦?要在扬州办事?”
老太太的声音平稳,带着关切,
“可有需要盛家帮衬之处?你一个人在外,终究不便。”
这句问话,既是长辈的关心,也是在确认赵允真的态度,是否需要盛家提供某种形式的协助?
“些许小事,不敢劳烦老太太和盛大人。”
赵允真笑着婉拒,
“怀真虽懒散,这点事还是能应付的。只是想着既然要在扬州耽搁些时日,总不好再厚着脸皮继续叨扰贵府……”
这件事情,一切都由皇城司负责抓捕调查,他要做的,不过就是以巡查使的身份,下令抓捕罢了。
毕竟皇城司虽然权力大,但还没有权力抓朝廷命官。
“这是哪里话!”
老太太立刻打断他,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叫我一声老太太,我这寿安堂就是你在扬州的半个家!在外头住客栈?那像什么样子!客栈再干净,能有家里舒服?能有人知冷知热地照应你?”
她看着赵允真,眼神慈爱,
“就在府里住下!你那客院清净,离我这寿安堂也近,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房妈妈说,跟下人们讲。你安心办你的事,办完了,得空了,就来陪我说说话。在扬州一天,就住一天!再提外头住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完全是将赵允真当成了自家子侄来看待。
赵允真知道,在北宋,至交好友或故旧亲厚的晚辈长时间客居主家,并得到主人热情挽留,是非常常见且合乎礼仪的,尤其是在官宦世家之间,这被视为一种亲厚关系的体现。
看着老太太认真的样子,他想了想,便也不再推辞,顺着老太太的话应承下来,
“好好好!老太太莫气,是怀真失言了!那我就厚着脸皮,在您这儿再叨扰一段时日!有老太太在的地方,自然比那冷冰冰的客栈强上百倍!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才对嘛!”
老太太这才满意地笑了,正好房妈妈奉上新泡好的香茗,茶香四溢,
“快尝尝这茶。”
赵允真端起那精致的龙泉窑斗笠盏,深深嗅了一口茶香,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啧,好茶!好器!老太太这日子,才叫会过!”
他一边品茶,一边又与老太太说了些闲话,聊了聊汴京的一些趣事。
等到一盏茶喝得差不多,他才放下茶盏,起身告辞,
“老太太,茶也蹭足了,精神也养好了,我这就去城里转转,办我那点俗务了。”
老太太点头,
“去吧去吧,路上当心,晚饭回来用,给你炖了汤。”
“好嘞!晚上回来陪您用饭!”
赵允真笑着应下,挥挥手,带着清风明月,离开了寿安堂。
赵允真一走,老太太便唤来了仆从。
“去,告诉主君,动作要快,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