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临近四月的一个夜晚,时针滑过十点,主卧里只余一盏台灯兀自亮着。昏黄的光晕如同洇开的旧墨,在午夜时分的寂静里无声铺展,将昂贵丝绒窗帘的厚重阴影也染上一层暖意,却驱不散空气里无形的寒凉。

陈锐掀开祁佳身侧的鸭绒被,带着一身未散尽的水汽钻了进来,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手臂环上她腰际的动作显得生涩而刻意,仿佛一场在心底排演过千百遍、终于鼓足勇气登台的戏剧,笨拙地拉开了帷幕。

“佳佳……” 他将鼻尖深深埋进她的后颈,声音闷在昂贵的蚕丝枕芯里,带着湿漉漉的潮气和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些天我睡在客房……冷,冷得像是钻进了冰窖,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生疼。”

祁佳僵着背没动。指尖却无意识掐进掌心,这场景太熟悉。新婚燕尔时,那个同样难熬的凌晨,陈锐也是这样带着一身酒气或别的什么气息,不管不顾地贴上来,鼻息滚烫地烙印在她皮肤上,赌咒发誓说会改,说以后都听她的。那些话语的温度,曾短暂地融化过她的疑虑,如今回想,却只剩下讽刺的冰凉。

"你妈今天打电话骂我了!” 陈锐毫无预兆地发力,猛地将她的肩膀扳了过来。动作有些粗鲁,力道失了分寸。他眼底跳跃着一簇祁佳从未见过的火焰,不是往日的温吞或躲闪,而是一种被逼到角落、混合着焦躁与不甘的陌生炽热,“她说我再不拢住你的心,祁家这门亲就算白结了!是彻头彻尾的赔本买卖!”

他掌心一片滑腻的汗湿,攥得祁佳纤细的臂膀生疼,那力道传递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迫,“我想通了!什么妈宝男,什么窝囊废……都他妈见鬼去!这日子,就咱俩自己过!就我们俩!”

仿佛要用行动证明这迟来的“醒悟”,陈锐的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躁,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从她骤然蹙起的眉心,到颤抖的眼睑,再到绷紧的下颌线,最后是那段脆弱的锁骨。

每一寸肌肤都承受着他滚烫而混乱的气息。他的手带着讨好的、甚至是卑微的颤意,急切地探进她真丝睡裙滑腻的下摆,沿着腰线向上摸索,指腹带着薄茧,刮擦着细腻的皮肤。

祁佳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献祭般的热情狠狠灼痛了。她猛地别开脸,动作决绝,避开了他意图落在唇上的吻。那双曾经盛满温柔或失望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荒芜,仿佛凝结了一层深冬的寒霜,直直地刺向陈锐眼底那簇陌生的火焰。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棱坠地,敲碎了房间里所有黏腻的暖意:“你早干嘛去了?” 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彻骨的寒意,“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陈锐所有的动作瞬间僵死。那簇在他眼底燃烧的、带着孤勇意味的火焰,如同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彻骨的冰水,猛烈地闪烁、摇曳了几下,终究抵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意,迅速地黯淡、熄灭,只余一片狼狈的空洞和死灰。他的手从睡裙下摆抽回,有些无措地捏紧了床单。

“佳佳,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好,我混蛋,我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而嘶哑,带着一丝再也掩饰不住的、近乎摇尾乞怜的哀求,“我改,我发誓我这次真的改!你看我的行动好不好?求你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行不行?” 那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机会?你觉得我给你的机会还少吗?每一次你都信誓旦旦,可结果呢?”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微微泛红。

陈锐也慌忙跟着坐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一片苍皇的灰白。他急切地伸出手,想去抓祁佳紧攥着睡裙的手,指尖带着卑微的试探和渴望。“佳佳,我是真心的。我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家不能散。”

“佳佳,我……我这次是真心……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 陈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艰难挤出,透着一股极力压抑却无法掩饰的、巨大的惶恐,“这个家……这个家不能散啊!我们……我们……”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

陈锐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卧室里响起,沉闷的皮肉撞击声如同一声炸雷,颧骨瞬间变得红肿变形。

他仿佛一尊失去了支撑的泥塑,摇摇欲坠地跪在床边,破碎的眼镜歪斜地挂在耳后,透过镜片上蜘蛛网般的裂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祁佳,从牙缝中挤出嘶哑的哀鸣:

“够不够……佳佳?不够我再打!”

祁佳指尖陷进掌心,喉头滚动着酸涩的硬块。眼前这张狼狈变形的脸,与一年前掀翻饭桌的暴怒面孔诡异地重叠——他永远在用极端的方式忏悔,却又在风平浪静后重蹈覆辙。

她弯腰拾起那片沾染着血迹的破碎镜片,冰冷的触感唤醒了她迷离的意识:

“你以为自残就能抹去你母亲紧握着的礼金吗?” 声音中带着寒意,紧握的镜片边缘反射出台灯昏黄的光线,宛如一把悬挂在往昔伤痕之上的利刃。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裂痕,陈锐的喘息声混合着血腥味在空气里凝结。

"你总把自虐当赎罪。"祁佳指腹碾过他红肿的颧骨,看着男人痛得抽搐却不敢躲闪的模样,"当我的面自扇耳光?"

陈锐的指尖深深陷入头皮,抓挠的沙沙声在死寂中被放大。当祁佳手中染血的镜片折射出月光时,他脊椎中窜起的寒意比颧骨的灼烧之痛更令人不寒而栗。

祁佳垂眸。月光将陈锐匍匐的身影切割成扭曲的碎片,她忽然想起回门宴那夜,爷爷拄着拐杖在露台上说:“‘疼’字是病字框裹着冬,老婆要放在心尖上暖着”。可陈锐的疼,永远是先捅一刀再敷药膏。

“写保证书。”她猛地摘下眼镜,金属框架撞击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让陈锐不由自主地一震。

.............

当床垫弹簧在黑暗里发出呻吟时,陈锐紧紧地抱着祁佳,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祁佳近日来所有委屈的的泪水都在这一刻决堤而出,她无声地抽泣着,双手紧紧揪着陈锐的衣服,仿佛这样就能抓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与安宁。

陈锐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内心的喘息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他轻轻地吻住祁佳,用舌尖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她的唇形,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这个吻,不似结婚前的那般急切与占有,而是满含着深情与愧疚。祁佳感受到他的心意,渐渐放松下来,回应着这个吻。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两人相贴的皮肤上,咸涩而又带着一丝甜蜜。

陈锐慢慢松开这个吻,额头抵着祁佳的额头,轻声说:“佳佳,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流一滴眼泪。”祁佳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鼻音说:“你要是再这么伤害我,我真的会离开你的。”

陈锐抱紧她,继续吻着,慢慢游移向下,吻到她的脖颈,留下细碎的吻痕。祁佳微微颤抖着,双手也不自觉地攀附上他的后背。

“你好香,老婆。”

陈锐的声音带着几分喟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祁佳的脖颈,让她的身体越发滚烫。

祁佳嘤咛一声,将脸埋进他的肩窝,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他的头发。陈锐的吻愈发炽热,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点燃。

“嗯…” 她喉间溢出的轻哼带着妥协的绵软,身体却仍紧绷如弦。他的唇终于贴上那枚被调包的婚戒。廉价人造碎钻硌着他的下唇,戒圈卡在祁佳无名指根,如同一道冰冷的锁。

陈锐的动作骤然停滞,呼吸粗重地喷在她起伏的胸口。

“把它摘了。”陈锐的声音从齿缝挤出,带着情欲里突兀的冷硬,“我明天就带你去买个新的,你不是喜欢红宝石戒指?”他喘息着承诺,掌心急切探入她衣摆,沿着腰侧曲线向上摸索,“买你挑的…最贵的…” 指尖触到内衣边缘蕾丝的瞬间,祁佳忽然侧头避开他索求的唇。

“你关手机了?” 她问,目光盯在床头柜沉寂的电子钟上。

陈锐身体一僵,埋首在她颈窝闷声道:“电池抠了…今晚谁都不能打扰我们。”说罢,陈锐滚烫的吻再度落在她起伏的胸口,他的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

祁佳却没有再躲开他的吻,任由他带着赎罪意味的啃咬在锁骨烙下殷红。祁佳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嵌入陈锐紧绷的后背,指甲划过的地方激起细小的战栗。

他没有移开,反而像受到了某种鼓励,更深的吮吻在她肌肤上种下深红的印记,如同某种隐秘的标记。空气粘稠得如同蜜糖,包裹着两人急促交融的喘息,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未拢紧的窗帘缝隙,在昏暗的室内投下一条流动暧昧的光带,像一条窥探的蛇。

陈锐滚烫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沿着她腰侧流畅的曲线向下探索,所到之处点燃燎原之火。祁佳的身体在他的掌控下微微颤抖,并非全然是抗拒,更像一种被强电流贯穿的失控感。

她闭上眼睛,感官被无限放大——他粗重的呼吸拂过耳廓,指尖掠过布料边缘时引起的细微摩擦,还有他身上那股强烈男性荷尔蒙的气息,霸道地侵占着她的每一寸空间。

就在他的手即将探入更私密的领域时,祁佳忽然弓起身,并非逃离,更像是迎向他。这个意外的动作让陈锐的动作顿了一瞬。她抬起眼,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幽深,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沉沦的迷雾,也有尚未熄灭的、冰冷的火星。

“陈锐…”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在两人急促的呼吸间隙,却像一盆冷水,让他灼热的动作瞬间僵住。他抬起头,额发被汗水濡湿,眼底浓郁的情欲尚未褪去,混杂着一丝被打断的不耐和更深的探究。

祁佳看着他,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以及那戾气之下更深的不安。她没有退缩,反而抬起一只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紧蹙的眉心,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却又更像一种疏离的怜悯。

“你每次……”她微微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喉咙里艰难挤出,“都这样吗?用…用这种方式…来堵别人的嘴,还是堵你自己的心慌?”

她的质问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刺破了激情构筑的幻象泡沫。陈锐眼底翻腾的情欲骤然凝固,随即被一种被戳穿秘密的狼狈和暴怒取代。

他猛地撑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胸膛剧烈起伏,钳制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勒出清晰的指痕。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山雨欲来的风暴,“祁佳,这种时候,你一定要提那些扫兴的东西?”

“扫兴?”祁佳迎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嘴角却勾起一抹近乎凄凉的弧度,“那些‘扫兴的东西’,不是像影子一样黏着我们吗?你以为…把电池抠掉,它们就不存在了?”

“闭嘴!”陈锐粗暴地打断她,眼神凶狠得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俯下身,气息喷在她脸上,带着灼人的热度,“我让你今晚别提这些!那些狗屁玩意儿我会处理!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

他用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宣告主权,试图用更激烈的吻和抚摸重新点燃她的感官,封堵她所有不合时宜的清醒。

祁佳偏开头,他的吻重重落在她的脸颊。她没有再激烈反抗,只是身体细微地绷紧,像一张拉满却无法射出的弓。她沉默地承受着他带着发泄意味的啃噬和抚弄,目光越过他汗湿的肩头,投向天花板上那片模糊的光斑。那里,似乎映照着另一个喧嚣而冷酷的世界。一滴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无声滑落,迅速湮没在同样冰凉的床单褶皱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更深沉的恐慌攫住了他,那是一种即使拥抱着她,也感觉她随时会化作青烟消散的空洞感。他所有的霸道和强横,在她无声的泪水和彻底的静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幼稚。

他颓然地将额头抵在她颈侧,滚烫的皮肤相贴,却感觉不到温暖。“……你到底要我怎样?”他嘶哑地问,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疲惫,那强撑的坚硬外壳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泄露出底下深藏的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