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的周五下午,未化的春雪裹挟泥泞,黏稠如一幅被雨水洇开的油画。霓虹刺破暮色,将拥堵车流熔成缓慢流淌的金河。
“这周不回去?”祁佳的语气淬着冰,再过一个小时,祁佳就得去值夜班了。
“陪你。”陈锐指尖蜷进掌心,喉结滚动。
祁佳冷笑一声,别过头去,窗外斑斓的光影在她脸上闪烁,“陪我?你觉得我还会信你这话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和决绝,陈锐的承诺在她心里早已失去了重量。
出租车在粘滞中爬行。祁佳侧脸映在蒙尘车窗上,苍白如褪色画纸。左手搁在膝头,无名指关节残留昨夜温存的余温。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即将暴雨的天空。祁佳偏过头,望向窗外,街灯一盏盏划过她冷漠的侧脸。
“快到了。”陈锐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凝固的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轻松,“周大福,南市旗舰店。你说你喜欢红宝石,像你画里的朱砂。”
祁佳没有回头,直到那身影被汹涌的车流吞没。“嗯。”她只发出一个单音节,轻得像一声叹息。补偿?这个词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旋转门无声地滑开,一股混合着冷气、昂贵香氛与金属冷冽感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周大福旗舰店内部如同一个精密的珠宝梦境。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光雨,无数切割完美的钻石在玻璃展柜里争相辉映,空气里浮动着金钱无声的轰鸣。
一位身着剪裁利落黑色套裙的销售经理迎了上来,笑容精准,目光在陈锐腕间的手表上停留了一瞬,便心领神会。“先生,小姐,晚上好,有什么能为二位服务。”
陈锐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想看看红宝石的首饰。”销售经理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请,我们店的红宝石都是高品质,设计也非常精美。”
他们被引至一个相对僻静、铺着深灰色天鹅绒的展示台前。销售经理戴上雪白的手套,动作带着近乎神圣的仪式感。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深蓝色天鹅绒托盘。当托盘被轻轻放置在灯光下时,祁佳的呼吸仿佛停滞了一瞬,眼神却有些游离。
一枚红宝石戒指,被簇拥在柔滑的蓝色深渊之中。主石是一颗椭圆形缅甸鸽血红宝石,目测超过一克拉。它并非寻常意义上的红色。在精心设计的射灯光束直射下,那红色呈现出一种深邃、浓郁、几近液态的质感,像是从心脏最深处涌出的热血,被瞬间凝固、囚禁在纯净无瑕的晶体牢笼之中。
八心八箭的完美切割工艺,将每一束摄入的光线都分解、重组,在宝石内部激荡、折射,最终化作无数细碎、跳跃、燃烧着的血珠,在戒面上永不停歇地舞蹈。
戒指被轻轻递向祁佳。她下意识地伸出左手,陈锐的目光却落在她修剪整洁的指甲边缘那里,残留着几丝难以洗净的淡青色丙烯颜料痕迹,如同画布上挣扎的印记。
当冰凉的铂金戒圈触碰到她的皮肤,当销售经理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推过她的指节时,祁佳的左手无名指第二关节,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戒指终于妥帖地戴在了她的指根。销售经理适时地调整了展示台上一面精巧的镜面角度。刹那间,镜面墙将祁佳的身影切割、复制,投射出无数个身着素裙、指戴红焰的女人。
“喜欢吗?”陈锐的声音带着笃定,他伸手,温热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祁佳戴着戒指的无名指。
祁佳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枚戒指,红宝石的光芒在她眼中闪烁。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陈锐的呼吸声和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陈锐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又恢复了轻柔的动作,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又被笑容掩盖:“没关系,时间会让你知道答案的。”
祁佳抬起头,目光与陈锐交汇,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他眼中隐藏的深情与期待,可她的内心却依旧迷茫。
“两万八千八,请问是微信还是支付宝。”销售经理微笑着问道。
“麻烦刷卡!”陈锐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卡递给销售经理。销售经理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接过卡,转身去办理付款手续。
祁佳看着陈锐刷卡的动作,心中五味杂陈。这枚戒指,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和陈锐的未来紧紧拴在了一起。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好了接受这一切的准备。
“我老婆就要用最好的。”陈锐的宣言在柜台冷光下溅起空洞回响,刷卡机吐出单据的滋滋声撕裂沉寂。
当销售经理将黑丝绒礼盒递来时,祁佳突然抽回手。
“太沉了。”她声音飘忽,眼神游离地看向一旁。陈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接过礼盒,“那就我来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得好好保管。”
他把礼盒小心地放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然后温柔地看着祁佳,“走吧,咱们出去转转。”
祁佳默默地跟在陈锐身后,走出珠宝店。外面的街道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可她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孤独的世界。
.............
当晚,在值班室,荧光灯管滋滋作响,惨白光线将祁佳穿着工作服的影子钉在瓷砖地上。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亮起。王君发来一张模糊的偷拍照:陈锐陷在“野火”KTV猩红色沙发里,左臂搭着一个穿亮片吊带裙的女孩肩膀,右手举杯,笑容被霓虹灯切割成碎片。
背景里,周哥油腻的侧脸正紧紧贴着另一个穿着抹胸的女孩的后背。祁佳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她的眼神中满是愤怒与失望,原本就迷茫的心此刻更加混乱。
祁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拿起手机,给陈锐发了条信息:“你在哪?立刻给我解释清楚!”发完信息后,她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等待着陈锐的回复。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一种煎熬,她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沉重。
与此同时,在“野火”KTV里,陈锐正被周围的喧嚣和热闹所包围。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但嘈杂的环境让他根本没有察觉到。那个穿亮片吊带裙的女孩靠在他身上,娇笑着说着什么,他也只是随意地回应着。
过了许久,陈锐终于感觉到了口袋里手机的震动。他掏出手机,看到了祁佳的信息。他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他连忙站起身来,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给祁佳回电话解释清楚。但周围的人却不依不饶,纷纷拉住他,让他继续玩。陈锐心急如焚,用力挣脱开众人的拉扯,走出了KTV包房。
“亲爱的,我刚刚睡着了。电脑上播放着动漫,没注意到手机的铃声。”陈锐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急迫和慌张,他试图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更加镇定。
“哦,那你接着睡吧。”祁佳冷冷地回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她心里清楚,陈锐在说谎,KTV里那喧闹的背景音怎么可能是在睡觉的环境。
她感到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原本期望陈锐能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却未料到迎来的竟是如此拙劣的谎言。她将手机随手抛开,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眼眶。
祁佳猛地攥紧左手无名指。那枚新戴上的红宝石戒指硌进骨节,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两小时前,陈锐指尖的温度还熨帖在她皮肤上:“我老婆就要用最好的。”此刻,戒面上跃动的血光却成了最辛辣的讽刺——它和曾在床头柜里落灰的安全套一样,不过是粉饰溃烂的脂粉。
当陈锐携带着保温桶出现在值班室门口时,时间已经超过了十点。
“亲爱的,我订购了燕窝,你上夜班辛苦了,补一补……”他的话还没说完,祁佳突然抬起头。
“野火的‘公主’,比鸡汤更补身子?”祁佳的眼神像淬冰的刀锋,直直劈开他强撑的笑脸。
陈锐脸色骤变,歇斯底里道,“王君那婊子胡说!我是帮小虎叫的,自己碰都没碰——”
“碰没碰重要吗?”祁佳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灰烬,“你坐在那里,就是往白总送的水晶杯上泼粪。”
陈锐被噎得说不出话,嘴唇颤抖了几下,额头上青筋暴起,“祁佳,你别无理取闹行不行?我都说了我是无辜的,你就不能信我一次?”
祁佳冷笑一声,“信你?陈锐,你让我拿什么信你?从结婚到现在,你有几句真话?”陈锐急红了眼,上前一步抓住祁佳的肩膀,用力摇晃着,“祁佳,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我就不能有一点社交,不能有几个朋友?”
祁佳被晃得头晕目眩,却倔强地不肯低头,“朋友?和朋友去那种地方,找陪酒小姐?陈锐,你别侮辱朋友这两个字了。”
她用力甩开陈锐的手,眼神中满是失望和决绝。陈锐的手僵在半空中,脸色由红转青,恼羞成怒道,“好,祁佳,你这么不信任我,我们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祁佳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看着他,“不过了,离婚吧。”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锐头上,他呆立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祁佳,别冲动,我们再好好谈谈……”祁佳转过身,不再看他,“没什么好谈的。”值班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仿佛在为这段婚姻敲响丧钟。
祁佳走向窗边。窗外,南市的夜被霓虹腌制成酱紫色。她想起蜜月时南山寺的香火,陈锐在佛像前赌咒发誓的侧脸;想起站台上陈母化作黑影的挥手;想起客卧门缝下漏出的、刷着酒吧定位的手机蓝光……
隔壁巡查的办公室的陶总监和值班的辉哥推门而入,"陈锐,你这是要闹到全事业中心看你的笑话?"
陈锐听到这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地冲着陶总监和辉哥吼道:“你们少管闲事!”陶总监皱了皱眉,严肃地说:“陈锐,你现在是在工作场合,要闹回家闹去,需不需要我打电话叫营销部耿总监胡志峰过来领人?”
陈锐听到陶总监提到耿总监,顿时像被戳到了痛处,气焰瞬间弱了下去。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又不敢再发作。
“佳佳,我先回去了。”陈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值班室。祁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陶总监拍了拍祁佳的肩膀,轻声说道:“祁佳,别往心里去,工作要紧。”
“佳佳,别生气了!”辉哥安慰祁佳道。“你王哥给你买宵夜去了,你最爱的烧烤。”
祁佳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却带着决绝,“辉哥,不用了,我没胃口。”
这时,王哥提着一大袋烧烤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哟,佳佳,看看哥给你买的,都是你爱吃的。”他把烧烤放在桌上,热气腾腾的香气弥漫开来。
“在我们值班室吃烧烤?行吧,给我来一串!”陶总监笑着打趣道。王哥赶忙拿起一串递给陶总监,“陶总监,您尝尝,这家味道可好了。”
陶总监咬了一口,赞道:“嗯,味道确实不错,快去,再整两瓶啤酒。”
王哥应了一声,又匆匆跑出去买啤酒。祁佳看着热闹的众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辉哥看着祁佳,语重心长地说:“佳佳,陈锐这些破事儿别太往心里去,咱出来工作,可不能让这些糟心事影响了心情。你看大家都挺关心你的,咱们在这儿开开心心的多好。”
祁佳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陈锐打来的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陈锐带着些歉意的声音:“佳佳,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在单位跟你发火。”
祁佳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陈锐,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真的需要冷静一段时间了,今天这件事只是个导火索,我感觉我们很多想法都不一样。”
陈锐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佳佳,别这么说,冷静期不就是在把我们往离婚的路上推吗?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祁佳叹了口气,“陈锐,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有些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也不是你几句道歉就能解决的。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我们的未来。”
陈锐挂断电话后,低头凝视着那只从南山寺请来的开光黄水晶貔貅。然而,在这一刻,它在他眼中仅象征着他与祁佳之间的矛盾与冲突。情绪失控地将貔貅从脖子上扯下,狠狠地扔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