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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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不再纯粹。
老鬼那沙哑、怨毒、如同毒蛇缠绕般的低语,如同最污秽的咒文,在诏狱“天字七号”牢房那令人窒息的腐臭空气中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地狱的硫磺气息,灼烧着沈墨摇摇欲坠的神经。
“诏狱…地下…有东西…”
“…前朝…永乐大帝…埋下的…逃生密道…”
“…魏老狗…挖了半辈子…也只找到…半张图…”
“…钥匙…就在…你身上…那块…玉牌里…”
玉牌!侯国兴那块染血的、刻着信王府云纹的玉牌!
沈墨蜷缩在冰冷的石壁角落,右手紧握着那根染血的肋骨骨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剧毒在经脉中肆虐,左肩的伤口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眩晕的浪潮。但此刻,一种比剧毒更冰冷、更灼热的东西,在他胸膛深处疯狂燃烧——那是老鬼用绝望和疯狂点燃的、唯一一缕通向毁灭的微光!
代价?老鬼没说。但沈墨知道。那代价,必然是他这条早已不属于自己的残命,和他灵魂深处最后一点属于“人”的东西。
黑暗中,老鬼那如同枯骨摩擦的喘息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呻吟,仿佛刚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耳语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滴冰冷的水珠砸落在地面的“滴答”声,都像是敲打在沈墨紧绷的神经上。他在等待。等待老鬼口中那个“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
“哐当——!!!”
“哐当——!!!”
“哐当——!!!”
一连串沉重到令人心悸的铁门撞击声,如同地狱的丧钟,猛地从诏狱幽深的通道尽头传来!由远及近!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巨大的回响,震得整个地牢都在微微颤抖!紧接着,是无数沉重、杂乱、如同奔雷般的脚步声!甲叶摩擦的哗啦声!刀鞘撞击的铿锵声!还有…无数囚徒被惊醒后发出的、充满恐惧的哭嚎和嘶吼!
“开门!奉旨提审重犯!”
“所有当值狱卒!即刻至前堂集合!违令者斩!”
“快!动作快!厂公有令!一个都不能漏!”
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北镇抚司诏狱!
沈墨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来了!老鬼说的“机会”!魏忠贤的疯狂清洗!开始了!
“嘿嘿…嘿嘿嘿…”角落里,老鬼那如同鬼魅般的低笑声再次响起,充满了怨毒的快意,“听见了吗…小子…阎王…催命来了…你的…路…开了…”
几乎就在老鬼话音落下的瞬间!
“哐——!!!”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天字七号”牢房厚重的铁门外炸开!沉重的铁栓被暴力砸开!刺眼的火把光芒如同愤怒的潮水,猛地涌入狭小的牢房,瞬间驱散了浓稠的黑暗!光芒刺得沈墨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奉厂公钧旨!提审天字七号重犯!张铁牛!出来!”一个如同破锣般嘶哑、充满了暴戾气息的声音在门口炸响!
两个身材魁梧、穿着黑色东厂番役服色、脸上带着狰狞铁面具的壮汉,如同门神般堵在门口。他们手中提着沉重的铁链和枷锁,目光如同择人而噬的豺狼,瞬间锁定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沈墨!
机会!稍纵即逝!
沈墨在强光刺目的瞬间,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没有像预想中那样装死或挣扎,反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嘶吼:“不…不!饶命!厂公饶命啊!”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动作狼狈不堪,将重伤垂死的虚弱表演到了极致!
“聒噪!”一个番役不耐烦地低吼一声,一步跨入牢房,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抓向沈墨的衣领,要将他像小鸡一样拎起来!
就在那大手即将触碰到衣领的刹那!
沈墨蜷缩的身体猛地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般向前一弹!不是躲避,而是主动迎上!他的右手藏在身下,紧握的肋骨骨刺如同毒蛇的獠牙,借着身体前冲的力道和对方大意的瞬间,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向那番役毫无防备的、甲胄覆盖不到的咽喉下方!
快!准!狠!无声无息!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皮革破裂的声响。骨刺深深没入柔软的颈侧!那番役的动作猛地僵住!面具下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丝声音,身体便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向前栽倒!
沈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借着对方倒下的冲势,身体如同泥鳅般向侧前方一滚!同时,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出,在电光火石间,精准地抓住了那番役腰间悬挂的、尚未出鞘的绣春刀刀柄!
“呛啷——!”
刀锋出鞘的龙吟在狭小的牢房内响起!冰冷的寒光瞬间照亮了沈墨沾满血污、却眼神如狼的脸庞,也照亮了门口另一个番役那瞬间被惊骇冻结的面具!
“你…!”门口的番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沈墨的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地上弹射而起!他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手中的绣春刀化作一道凄冷的寒光,带着他全部的力量和刻骨的杀意,如同惊雷裂空,狠狠地劈向门口番役的面门!这一刀,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杀戮意志!
“噗嗤——!”
刀锋毫无阻碍地劈开了冰冷的铁面具,深深嵌入头骨!鲜血混合着脑浆瞬间喷溅而出,涂满了冰冷的石壁!那番役连哼都没哼一声,高大的身躯如同朽木般轰然倒地!
兔起鹘落!生死一瞬!
两个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役,变成了两具尚在抽搐的尸体!浓烈的血腥气瞬间盖过了牢房本身的腐臭!
沈墨剧烈地喘息着,拄着滴血的绣春刀,身体因为剧烈的动作和毒素的爆发而摇摇欲坠。他强忍着眩晕和左肩撕裂般的剧痛,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地上的尸体。
剥衣!换装!
他的动作快得如同鬼魅!迅速剥下第二个番役身上那套相对干净完整的黑色东厂番役服,粗暴地套在自己沾满血污的囚衣之外!宽大的衣服勉强遮掩了他瘦削的身形。然后,他摘下那副沾满血污脑浆的铁面具,毫不犹豫地扣在了自己脸上!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隔绝了最后一丝属于“沈墨”的气息。
最后,他捡起地上那副沉重的铁链和枷锁,却没有套在自己身上,而是将它们随意丢在角落的阴影里。伪装,已经足够。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铁面具下的眼神,只剩下两点燃烧到极致的、如同寒冰地狱中升腾的幽冷火焰。他不再看角落里那个发出微弱“嘿嘿”笑声的老鬼,也不再管这人间地狱。
他一步踏出牢门,迈入了外面那如同煮沸的油锅般混乱的诏狱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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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绝对的混乱!
狭窄、幽深、如同巨兽肠道般的通道里,此刻塞满了人!惊慌失措、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的狱卒!凶神恶煞、见人就抓、厉声呵斥的东厂番役!被从各个牢房拖拽出来、哭嚎挣扎的重犯!火把的光芒疯狂摇曳,将无数扭曲变形的影子投射在两侧冰冷湿滑的石壁上,如同群魔乱舞!呵斥声、哭喊声、铁链拖地声、刀鞘碰撞声…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
沈墨低着头,将身体微微佝偻,让自己融入那些同样穿着黑色番役服、行色匆匆的身影之中。他紧握着那把刚刚饮血的绣春刀,步伐沉稳而迅速,沿着通道,逆着人流,朝着记忆中路线的出口方向疾行。铁面具隔绝了他的面容,也隔绝了周围混乱的喧嚣,只留下自己沉重如擂鼓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在耳边轰鸣。
“站住!哪个百户所的?乱跑什么?!”一个粗暴的声音在侧前方响起,一个穿着百户服色、满脸横肉的东厂头目拦住了去路,怀疑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视着沈墨。
沈墨脚步丝毫不停,只是猛地抬起头,铁面具下那双冰冷的眼睛透过观察孔,死死盯住对方!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和疯狂!他刻意压低的、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从面具下挤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奉厂公急令!提审要犯!延误者,死!”
那百户被这双眼睛和这杀气腾腾的话语震慑得浑身一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让开了道路。沈墨看也不看他,大步流星地从他身边掠过,身影迅速消失在混乱的人流和晃动的火把光影之中。
通道越来越向上,空气不再那么污浊,光线也渐渐明亮起来。前方,就是诏狱通往外界的最后一道厚重铁门!门外,隐约传来更大的喧嚣声——马蹄声、呼喝声、兵器碰撞声…那是整个京城都在魏忠贤的疯狂清洗下瑟瑟发抖的声音!
铁门前,守着最后四名全副武装的东厂番役。他们显然也听到了里面的混乱,神情紧张,刀已出鞘半寸。
沈墨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这是最后的关卡!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脚步,用一种近乎奔跑的姿态冲向大门,同时嘶声怒吼,声音穿透面具,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急迫和疯狂:“奉厂公钧旨!十万火急!开门!快开门!!刺客已至宫门!护卫新君!刻不容缓!!!”
“刺客?!” “宫门?!” “护卫新君?!”
这四个字如同炸弹在守卫耳边炸开!他们脸上的紧张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取代!厂公今夜的大动作他们心知肚明,难道…难道真有刺客趁着混乱摸到了宫门?要刺杀即将登基的信王殿下?!这…这可是泼天的大祸!
巨大的恐慌瞬间压倒了所有的警惕和程序!为首的小旗官甚至来不及细看沈墨的面具和腰牌(沈墨根本没带腰牌),嘶声吼道:“快!快开门!!”
沉重的铁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被两名番役用尽全力推开一道缝隙!刺眼的天光混合着外面喧嚣的声浪猛地涌入!
沈墨没有丝毫犹豫!就在铁门开启的缝隙勉强能容身的瞬间,他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从缝隙中挤了出去!速度快得只在守卫眼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哎!你…!”那小旗官这才反应过来似乎有些不对,但沈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喧嚣混乱的人潮和车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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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刺目!喧嚣震耳!
沈墨冲出诏狱铁门的瞬间,如同从地狱一头扎进了沸腾的熔炉!
眼前是北镇抚司衙门那混乱不堪的前院!无数穿着飞鱼服、黑色番役服的身影如同没头苍蝇般奔跑、集结!战马嘶鸣,骑士挥舞着鞭子厉声呵斥!装满囚犯的囚车被粗暴地驱赶着驶出大门,哭嚎声震天!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马粪、汗臭和一种…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新鲜血液的甜腥气!远处,隐约传来兵刃交击的铿锵和濒死的惨叫——魏忠贤的爪牙正在京城各处疯狂地“肃清”!
混乱!这是最好的掩护!
沈墨没有丝毫停顿!他如同一条融入浊流的黑鱼,凭借着对京城地形的深刻记忆和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在混乱的人群、车马、堆积的杂物之间急速穿梭!他专挑阴影处、墙角、马车的间隙,动作迅捷而诡异,每一次转向都精准地避开迎面而来的巡逻队和那些凶神恶煞的番役。
铁面具下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速扫过周围的建筑、旗帜、路标。方向!紫禁城!奉天殿!
他必须赶在登基大典开始前,混入紫禁城!
体内的剧毒如同跗骨之蛆,在剧烈的奔跑和高度紧张的情绪下疯狂反噬!左肩的伤口每一次颠簸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早已浸透了内里的囚衣,又被外面的番役服吸收。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大脑,眼前的景象开始阵阵发黑、摇晃。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沈墨咬紧牙关,舌尖的剧痛刺激着神经。他将绣春刀紧紧贴在身侧,利用宽大的衣袖遮挡住刀身的血迹。他的目标很明确——西华门!那里是距离北镇抚司最近、守卫相对松懈(在魏忠贤的疯狂清洗下,所有宫门的守卫都被抽调了大半)的宫门!而且,他记得一条极其隐秘的、只有暗卫司高层才知晓的、通往西华门附近宫墙排水暗渠的路径!
当他终于看到西华门那巍峨的轮廓在混乱的街景中显现时,体力已濒临枯竭。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视线开始模糊,只剩下一个执念在支撑——进去!到奉天殿去!
西华门前的景象同样混乱。宫门紧闭,吊桥高悬。守卫明显比平时少了很多,但个个神情紧张,刀枪出鞘,警惕地扫视着宫墙下混乱的街道。宫墙上,隐约可见巡逻的侍卫身影。
不能再等了!登基大典的时辰快到了!
沈墨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他不再隐藏,反而挺直了腰背(虽然依旧有些摇晃),用一种东厂番役特有的、带着戾气和急迫的步伐,大步流星地朝着宫门守卫走去!同时,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把染血的绣春刀(刀鞘已丢),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朝着宫门上的守卫厉声吼道:
“厂公密令!紧急入宫护驾!速开宫门!延误者!诛九族!!!”
“厂公密令?” “护驾?” “诛九族?!”
守卫们瞬间被这杀气腾腾、石破天惊的吼声震慑住了!看着城下那个浑身浴血(番役服上沾染的血迹和污渍)、戴着冰冷铁面具、手持滴血绣春刀的“番役”,再联想到今夜厂公那疯狂清洗的恐怖命令和宫内外沸反盈天的混乱…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为首的宫门守备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根本不敢细问密令内容!他猛地一挥手,声音都变了调:“快!快开侧门!放…放他进来!!”
沉重的宫门侧面的小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被两名侍卫用尽全力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沈墨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离弦之箭,在那缝隙开启的瞬间,猛地侧身挤了进去!
冰冷的宫墙阴影瞬间将他吞噬!身后,沉重的宫门再次关闭,隔绝了外面那个混乱血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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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心脏之地!
然而,此刻的宫阙深处,气氛却比外面的混乱更加压抑、更加诡谲!
没有想象中登基大典前的庄严肃穆,反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令人窒息的死寂!宽阔的宫道上,巡逻的侍卫明显增多,但个个面色凝重,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如临大敌的警惕。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试图掩盖什么般的檀香气味,但沈墨那被剧痛和毒素磨砺得异常敏锐的嗅觉,依旧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极其隐晦的…新鲜血腥气!
方向!奉天殿!
沈墨低着头,脚步不停。他沿着宫墙的阴影,朝着紫禁城最核心的奉天殿方向疾行。身上的东厂番役服和铁面具成了他此刻最好的伪装。偶尔遇到巡逻的侍卫小队,他或是提前避开,或是凭借着铁面具和那身染血的煞气,让对方误以为是执行紧急任务的同僚,竟无人上前仔细盘查。
体内的剧毒如同失控的野马,在经脉中疯狂冲撞。左肩的伤口每一次迈步都传来钻心的剧痛,鲜血不断渗出,在黑色的番役服上洇开更深暗的湿痕。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视野的边缘开始出现大片的黑色斑点,耳中嗡嗡作响。
他强撑着,依靠着刻骨的仇恨和那玉石俱焚的执念,一步一步,艰难而坚定地向着那权力的巅峰之地靠近。
终于,当他绕过最后一道高大的宫墙,眼前豁然开朗!
奉天殿!大明王朝的权力象征!巍峨的汉白玉基座如同巨龙的脊背,托举着金碧辉煌、重檐庑殿顶的庞大宫殿!金色的琉璃瓦在秋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流淌着冰冷而威严的光泽。殿前宽阔的广场上,已经密密麻麻跪满了身着各色朝服、按品级排列的文武百官!如同无数色彩斑斓的蝼蚁,匍匐在巨兽脚下。
广场四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身着明光铠、手持长戟的金吾卫如同金色的雕像,肃立警戒!更外围,是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眼神如鹰隼的锦衣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香料、尘土和…无数人屏息凝神带来的巨大压抑感!
登基大典!已经开始!
沈墨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他猛地停下脚步,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他强撑着,将自己隐藏在奉天殿侧面一座配殿的巨大廊柱阴影里。这里距离广场边缘的锦衣卫警戒线尚有数十步距离,但视线极佳。
他剧烈地喘息着,铁面具下,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弩箭,穿透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死死锁定在那奉天殿丹陛的最高处!
九层汉白玉台阶之上,巨大的盘龙金漆宝座在殿门的阴影中,散发着冰冷而威严的光芒。宝座,暂时空悬。
台阶下,御道两侧,侍立着司礼监的掌印、秉笔太监,以及…身着蟒袍、面无表情的魏忠贤!他那张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副僵硬的面具,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深渊般的冰冷和死寂。他的身后,侍立着几个同样面无表情、气息沉凝如渊的东厂大档头。
更下方,御道中央,身着明黄龙袍(尚未加冕)、头戴翼善冠的信王朱由检,正沿着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御道,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他的步伐很稳,很慢。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阳光落在他明黄的龙袍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却无法驱散他周身那股深沉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寒意。
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朱由检那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如同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沈墨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在朱由检平静无波的脸上反复刮过,又扫过他身后侍立的魏忠贤,扫过下方那些或敬畏、或恐惧、或隐藏着更复杂情绪的文武百官…老鬼的话如同魔咒般在脑中回响:
“万国使臣…文武百官…众目睽睽之下…只要一支箭…一把刀…甚至…一杯毒酒…”
箭在哪里?刀在哪里?毒酒在哪里?那支要撕碎这登基大典、将朱由检连同这腐朽王朝一起拖入深渊的箭,究竟会从何方射来?!
就在朱由检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即将转身,面向广场上那如同蝼蚁般匍匐的臣民,即将坐上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的瞬间!
异变陡生!
沈墨那被剧痛和毒素折磨得近乎模糊的视线,猛地捕捉到一道极其细微、却足以致命的寒光!那寒光并非来自广场,也非来自殿前侍卫!而是来自奉天殿那高大巍峨、斗拱交错的殿顶深处!来自一处被阴影完美覆盖的、极其刁钻的飞檐夹角之后!
一支通体乌黑、箭头闪烁着幽蓝光泽、尾部带着螺旋翎羽的重型弩箭!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已经悄无声息地锁定了下方御道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锁定了他即将转身落座的、毫无防备的后心要害!
刺客!在奉天殿顶!
时机!就是朱由检转身落座、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视线被龙椅阻挡的那一刹那!完美到令人窒息的刺杀时机!
沈墨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想嘶吼!想示警!但距离太远!声音根本传不过去!而且一旦暴露,他瞬间就会被周围的侍卫剁成肉泥!
来不及了!
朱由检的脚步已经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右臂抬起,似乎要拂袖转身!
那殿顶阴影中的弩箭,弓弦已然绷紧到了极致!下一秒,就是雷霆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沈墨的身体,比他混乱的思绪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那不是思考后的决定,而是无数次生死搏杀烙印在骨髓深处的、近乎本能的抉择!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穿透了混乱的广场,穿透了那冰冷的距离,死死钉在了龙椅旁侍立的一个身影上——一个穿着普通内侍服色、低着头、毫不起眼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的位置,恰好在龙椅侧后方!一个绝佳的、递上毒酒或突发冷箭的位置!但此刻,沈墨的直觉如同最锋利的刀,瞬间刺穿了那卑微的表象!那低垂的眼帘下,隐藏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如同毒蛇般冰冷的杀意!那看似随意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是殿顶的弩箭!那只是障眼法!是吸引所有护卫视线的诱饵!真正的致命一击,来自龙椅之侧!来自这个伪装成内侍的刺客!他要趁着朱由检转身落座、视线被龙椅遮挡、所有护卫注意力被殿顶异动吸引的瞬间,发动近在咫尺的绝杀!
目标,是咽喉!是心脏!是任何一处足以瞬间致命的要害!
朱由检的身体,已经开始转动!
那小太监垂在身侧的右手,极其隐蔽地、如同毒蛇吐信般,滑向了自己的袖口!一抹比殿顶弩箭更加幽暗、更加致命的寒光,在他袖口深处一闪而逝!
就是现在!
“护——驾——!!!”
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充满了绝望、疯狂和玉石俱焚意味的嘶吼,猛地撕裂了奉天殿前那死一般的寂静!这嘶吼,用尽了沈墨残存的所有生命力和胸腔中最后一口灼热的血气!
声音如同炸雷,瞬间在死寂的广场上空炸开!无数匍匐在地的官员猛地抬头!肃立的金吾卫、锦衣卫瞬间转头!魏忠贤那死水般的眼中骤然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寒光!朱由检那即将落座的身体猛地一僵!
而龙椅旁,那个伪装成小太监的刺客,动作因为这石破天惊的嘶吼而出现了极其短暂、却足以致命的迟滞!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慌乱!
就在这迟滞的、连一息都不到的时间里!
一道黑色的、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影子,如同疯魔般从奉天殿侧面的廊柱阴影中冲出!无视了前方密密麻麻的侍卫!无视了那指向自己的无数刀枪箭矢!无视了体内疯狂爆发的剧毒和几乎将他撕裂的伤痛!
沈墨!他如同一支离弦的、燃烧自己生命射出的箭矢!目标只有一个——龙椅之侧!那个袖藏利刃的小太监!
他的速度在生命的最后燃烧下,爆发到了极致!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侍卫们仓促拉开的弓弦和拔出的刀锋之前,他的身体划出一道决绝的、带着血影的弧线!
就在那小太监眼中凶光再起、袖中寒刃即将破袖而出的瞬间!
沈墨的身影,如同从天而降的陨石,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撞在了朱由检那即将落座的身体和那个伪装的小太监之间!
“噗——!”
“噗——!”
两声利器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第一声,是沈墨用自己的胸膛,死死挡住了那小太监袖中刺出的、淬毒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狭长匕首!匕首深深没入他的胸膛!剧毒瞬间爆发!
第二声,是殿顶那支蓄势待发的重型弩箭,如同毒龙般呼啸而下!它原本的目标是朱由检的后心,此刻,却因为沈墨那决绝的飞扑阻挡,狠狠地、带着撕裂一切的巨力,贯穿了沈墨的左肩胛骨!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
鲜血!滚烫的、带着浓烈腥甜气息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沈墨的前胸后背疯狂涌出!瞬间染红了他黑色的番役服,也染红了…他身下那明黄色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袍!
朱由检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撞击撞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冰冷的龙椅之上!他猛地低头,看到的是扑倒在自己腿上、浑身浴血、铁面具脱落、露出一张年轻却惨白如纸、沾满血污的脸!那双眼睛,正死死地、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和最后一丝解脱般的释然,望着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奉天殿前,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鲜血滴落在冰冷金砖上的声音,滴答…滴答…
如同丧钟,敲响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