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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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奉天殿前宽阔的广场上,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千万道目光凝固了,无数颗心脏停止了跳动。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攥住,凝固在沈墨身体扑倒、鲜血喷溅、染红明黄龙袍的那一刹那。
滴答…滴答…
滚烫粘稠的血液,混合着弩箭带出的碎骨和内脏组织,从沈墨胸前背后两个狰狞的血洞中不断涌出,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清晰得如同丧钟。那身黑色的东厂番役服早已被浸透成深褐色,紧贴在年轻却残破不堪的躯体上。铁面具脱落在一旁,露出一张沾满血污泥泞、惨白如纸、却依旧带着一种奇异平静的脸。那双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却固执地、空洞地望向龙椅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仿佛要将某种未竟的执念烙印进灵魂深处。
朱由检跌坐在冰冷的龙椅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微微后仰,明黄的龙袍前襟和下摆,被沈墨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如同泼洒开的、刺目的朱砂。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最上等的绸缎,带来一种粘腻冰冷的触感。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龙袍上那片迅速蔓延的、象征着死亡和不祥的暗红,又看向扑倒在自己腿上、气息奄奄、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身体。
那张年轻的脸…沾满血污…眉眼轮廓…
朱由检深潭般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一股极其细微、却又无比强烈的熟悉感,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脊椎!是那个…奉先殿验尸时“滑倒”的小内侍?是那个在信王府暖阁里,用刀抵着自己咽喉、眼神如狼的“张铁牛”?!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应该…烂在北镇抚司诏狱的最底层吗?!他怎么会穿着东厂番役的衣服?!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为什么要…
“护驾——!!!”
“抓刺客!!!”
短暂的死寂如同脆弱的琉璃,被骤然爆发的、歇斯底里的嘶吼彻底击碎!整个广场瞬间炸开了锅!
“殿下!!”魏忠贤那如同万年寒冰般死寂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极其隐晦、被巨大恐惧包裹的狂喜!他枯瘦的身躯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迅猛,如同鬼魅般一步抢上丹陛!枯爪般的手闪电般探出,却不是扶住摇摇欲坠的新帝,而是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抓向那个瘫软在龙椅旁、袖中匕首脱手、满脸惊骇绝望的“小太监”刺客!
“噗嗤!”
魏忠贤的手指如同五根钢锥,瞬间洞穿了那刺客的咽喉!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那刺客连哼都未哼一声,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软倒,眼中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茫然。
“保护陛下!!”骆养性如同怒目金刚,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绣春刀出鞘的寒光撕裂空气!他一步跨上丹陛,巨大的身躯如同铁壁般挡在朱由检和龙椅前方,刀锋直指殿顶!更多的锦衣卫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涌上丹陛,将朱由检连同那张染血的龙椅团团围住,刀枪向外,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屏障!
“殿顶有刺客!放箭!!”金吾卫统领的嘶吼如同雷霆!刹那间,弓弦震响如同暴雨!无数支闪烁着寒光的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如同愤怒的蜂群,密密麻麻地射向奉天殿那高大巍峨的殿顶!射向那道刚刚射出致命弩箭、此刻正试图在阴影中遁走的模糊黑影!
“铛铛铛铛!”
箭矢撞击在坚硬的琉璃瓦和斗拱上,爆发出密集如雨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碎瓦纷飞!
混乱!绝对的混乱!如同沸腾的油锅被彻底点燃!方才还庄严肃穆的登基大典现场,瞬间变成了修罗屠场!文武百官惊恐地尖叫着,如同炸窝的蚂蚁,在巨大的恐惧驱使下,不顾一切地向后拥挤、推搡、践踏!尖叫声、哭喊声、怒骂声、兵器碰撞声、弓弦震响声…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末日般的喧嚣!
在这片混乱的漩涡中心,在那被锦衣卫铁壁死死护卫的龙椅之前,却形成了一片诡异的、死寂的真空。
只有朱由检,和他腿上那个气息微弱、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人。
朱由检的目光,终于从那片刺目的龙袍血迹上移开,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落回到沈墨的脸上。那张脸沾满了血污和尘土,年轻得过分,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死灰般的颜色。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伴随着喉咙里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带出粉红色的血沫。
是他…真的是他…
朱由检的手指,在宽大的龙袍袖中,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困惑、一丝被冒犯的冰冷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巨大冲击撼动的…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本该死在诏狱、本该是“暗卫司余孽”、本该是他手中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的家伙,会以这样一种惨烈到极致、颠覆一切认知的方式,出现在这里?为他挡下那两支致命的袭击?用他自己的血…染红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袍?
他到底是谁?他想要什么?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朱由检的心脏。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打乱了他所有的谋划,将一场精心导演的权力交接,变成了一场血腥混乱的闹剧!
“陛下!此地凶险万分!请即刻移驾!!”骆养性焦急的声音在朱由检耳边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更多的锦衣卫涌上来,试图将朱由检从染血的龙椅上搀扶起来,远离这个危险的漩涡中心。
朱由检的身体被强行架起。就在他离开龙椅的瞬间,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地上那具残破的躯体。沈墨的眼睛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涣散的瞳孔仿佛想努力聚焦,看向他,又仿佛只是无意识的抽搐。
“他…”朱由检的声音响起,干涩而冰冷,如同金铁摩擦,在周围的喧嚣中却异常清晰。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地上那具刺客的尸体,又扫过殿顶依旧在箭雨中闪避挣扎的模糊黑影,最终落回沈墨身上,那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
“此人…护驾有功。”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断,“传太医院院正!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救活他!”
“救活他?”骆养性猛地一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此人身份不明,来历诡异,身负重伤剧毒,几乎是必死之局!陛下为何…
“没听清吗?”朱由检的目光陡然转冷,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刺向骆养性,“朕要活的!他若死了,你骆养性,提头来见!”
那冰冷刺骨的杀意,让骆养性浑身一凛,瞬间明白了这命令的分量!他猛地抱拳,声音洪亮:“臣!遵旨!”
“还有!”朱由检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混乱的广场,扫过魏忠贤那阴鸷枯瘦的侧脸,扫过那些惊魂未定、各怀鬼胎的文武百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被深深冒犯的冰冷怒意:“封锁宫禁!九门落闸!给朕…搜!翻遍整个紫禁城!挖地三尺!也要把殿顶那个…还有所有同党!给朕…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肃清宫闱!确保大典…继续进行!”
“继续进行”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钢鞭,狠狠抽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新帝的意志,如同出鞘的利剑,在血泊和混乱中,第一次展露出它那冰冷而决绝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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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并未平息,只是被强行压制。
奉天殿前的血迹被迅速冲刷,但空气中那浓烈的血腥气却久久不散,如同无形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文武百官在锦衣卫冰冷的刀锋“引导”下,惊魂未定地重新跪伏在广场上,却再无半分之前的敬畏,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茫然。金吾卫和锦衣卫如同密密麻麻的工蚁,封锁了所有通道,冰冷的绣春刀映照着秋日苍白的阳光,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沈墨被几名锦衣卫小心翼翼地(或者说,是充满忌惮地)用临时找来的门板抬起,如同抬着一件易碎的、却又极度危险的物品。他残破的身体随着门板的移动而微微晃动,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和微弱的呻吟,粘稠的血液不断从伤口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宫砖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刺目的暗红色轨迹。
朱由检在骆养性和大批锦衣卫的簇拥下,早已移驾至奉天殿后方的谨身殿。殿内熏香浓烈,试图驱散那无形的血腥,却更添几分压抑。朱由检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明黄龙袍,坐在临时搬来的紫檀木椅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异常冰冷锐利,如同冻结的寒潭,扫视着跪在殿中的骆养性。
“人呢?”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平静。
“回禀陛下,”骆养性额头渗出冷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刺客…殿顶那名刺客身法诡异,轻功卓绝,加之奉天殿顶结构复杂…金吾卫箭雨覆盖下,只射落其半幅衣襟…随后便…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重重殿宇之间…臣已加派人手,封锁所有宫苑,正在全力搜捕!”
“废物!”朱由检猛地一拍扶手!紫檀木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眼中寒光爆射,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向骆养性,“数千侍卫!层层宫禁!竟让刺客在朕登基大典之上,如入无人之境!尔等…该当何罪?!”
巨大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压下!骆养性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臣万死!”
“万死?”朱由检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朕现在不要你死!朕要刺客!活口!明白吗?!”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骆养性声音嘶哑。
“那个…挡箭的番役呢?”朱由检话锋一转,语气中的冰冷稍减,却带着更深的探究。
“已送至太医院由院正亲自救治!院正言…伤势极重!弩箭贯穿肩胛,撕裂肺腑!匕首所淬之毒更是阴狠霸道,已随血行深入脏腑!加之先前便已重伤未愈,体内余毒未清…多重交攻之下…生机…十不存一!院正…只能…勉力吊命…”骆养性小心翼翼地回禀,偷眼观察着朱由检的脸色。
朱由检的眉头紧紧皱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袍光滑的袖口,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粘腻冰冷的触感。十不存一…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告诉院正,用最好的药!朕…要他活着!至少…在朕问清楚之前…不能死!”
“臣遵旨!”骆养性连忙应道。
“他的身份…查清了吗?”朱由检的目光锐利如鹰,“那身东厂番役的衣服…从何而来?”
骆养性身体微微一颤,头埋得更低:“回禀陛下…据北镇抚司狱卒回报…昨夜厂公下令清洗诏狱…有东厂番役持钧旨前往‘天字七号’提审此人…随后…那两名番役便…便死于牢中…衣服、腰牌、面具均被剥走…此人…应是趁乱…假扮东厂番役…混出诏狱…至于他如何潜入宫中…臣…尚在追查…”
“假扮番役…混出诏狱…潜入宫中…”朱由检低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这绝非一个重伤垂死之人能做到的!此人的心机、胆识、身手…都远超他的预估!他到底是谁?暗卫司的漏网之鱼?还是…某个更深、更隐秘势力派出的棋子?他拼死护驾,染血龙袍…是真正的忠义?还是…一场更加精妙、更加致命的布局的开端?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蛛网,将朱由检缠绕。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寒意。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压抑的脚步声。一个身着大红蟒袍、面白无须、神情惶急的老太监,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了谨身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陛下!老奴…老奴罪该万死啊!”
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的心腹——王体乾!
朱由检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锁定了王体乾。他脸上的惶恐、那几乎要滴下来的冷汗,在朱由检眼中,都成了最拙劣的表演。
“王公公,”朱由检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昨夜…是你持朕的信物,入宫…‘面见’厂公的?”
“是…是是…”王体乾如同筛糠般抖着,头几乎要埋进金砖里,“老奴…老奴奉陛下旨意…星夜入宫…将…将信王府变故…及陛下警示…原原本本…禀告了厂公…”
“哦?”朱由检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厂公他老人家…是何反应啊?”
王体乾的身体猛地一僵,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鬓角流下,浸湿了蟒袍的领口。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魏忠贤的反应?那如同九幽寒冰般的眼神?那一声带着无尽杀意的“肃清宫闱”?那如同疯魔般、不惜血洗整个京城和宫禁的疯狂命令?这些话…他敢说吗?!
“厂公…厂公他…”王体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忧心陛下安危…震怒…震怒于暗卫司余孽和客氏逆党…胆大包天…当即下令…严加戒备…肃清…肃清…”
“肃清?”朱由检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他猛地站起身,明黄的龙袍带起一阵凌厉的风!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此刻燃烧着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好一个肃清!!”朱由检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狠狠劈在王体乾和所有人心上,“肃清到让刺客混入大内!肃清到让贼子潜伏殿顶!肃清到…在朕登基大典、万民瞩目之下!在奉天殿!在朕的龙椅之前!悍然行刺!!!”
“这就是厂公给朕的‘肃清’?!这就是尔等口中…‘坐镇大内、万无一失’的九千岁?!”
“若非…若非那个不知来历的番役拼死一挡!此刻!朕的血!怕是已经染红了这奉天殿的金砖!!!”
巨大的咆哮声在谨身殿内回荡,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王体乾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涕泪横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殿内所有侍立的内侍、侍卫,无不噤若寒蝉,深深埋下头,大气不敢出。
朱由检胸膛剧烈起伏,明黄的龙袍上,那片被沈墨鲜血染红的暗影,在殿内明亮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妖异。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殿外那依旧混乱、却已被强行压制住的广场,扫过远处奉天殿那金碧辉煌却仿佛沾染了不祥气息的轮廓。
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中沸腾,但更深沉的,是一种被愚弄、被背叛、被置于死地的冰冷杀意!魏忠贤…好!很好!你想玩火?你想借着“肃清”之名,行那滔天之事,甚至…将朕也一并“肃清”掉?!
那就看看…这把火,最后烧死的…会是谁!
“传旨!”朱由检的声音响起,冰冷、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年老昏聩,传递旨意不明,致使宫闱生变,险酿大祸!着即…革去所有职司!押入诏狱!听候发落!”
“陛下!陛下饶命啊!老奴冤枉!老奴…”王体乾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却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声音迅速消失在殿外。
朱由检看也没看被拖走的王体乾,他的目光穿透殿门,望向宫城深处,望向那象征着内廷最高权势的司礼监值房方向,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即日起,宫内一应防务,由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全权接手!”
“厂公…魏忠贤,”朱由检的声音微微一顿,那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却足以冻裂灵魂的寒芒,“年事已高,受此惊吓,想必…凤体欠安。传朕口谕,请厂公…于私邸静养。无旨…不得擅离!宫中事务…暂由司礼监秉笔…协同骆卿…处置!”
静养?不得擅离?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听懂了这平静话语下蕴含的、石破天惊的含义!这无异于一道冰冷的枷锁!一道剥夺权柄、圈禁监视的旨意!陛下…要对九千岁动手了!在这登基大典染血、余波未平的第一天!
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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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浓烈到刺鼻的药味混合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最深处一间被锦衣卫严密把守的静室中,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沈墨被安置在一张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身上盖着素白的薄被,只露出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缠满绷带的胸膛、肩头。绷带被暗红色的血渍和黑色的药膏浸透,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草药和腐败的怪异气味。他的呼吸极其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若非鼻端偶尔逸出的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气息,几乎与死人无异。
太医院院正,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老者,正眉头紧锁地坐在榻边,枯瘦的手指搭在沈墨冰冷的手腕上,浑浊的老眼紧闭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旁边侍立着几个同样神情凝重、大气不敢出的太医。
良久,院正缓缓收回手,长长地、极其沉重地叹息一声,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如何?”守在门口、如同铁塔般的骆养性立刻上前一步,声音低沉急促,带着巨大的压力。陛下的旨意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利剑——此人若死,他骆养性提头来见!
院正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般深重:“骆大人…弩箭贯穿之伤,撕裂肺腑,幸而未中心脉,但失血过多,元气大伤…匕首之毒,阴狠霸道,老朽行医一甲子,竟也…识之不全!只能辨出其中含有数种辽东剧毒蛇涎和关外奇花‘腐骨草’之毒…此毒随血行散入四肢百骸,已与经脉相融…更棘手的是…”
院正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此人…体内…原本就积有极厉害的陈年旧毒!虽被某种霸道手段强行压制,但早已侵蚀本源!此番重伤剧毒交攻之下…如同堤坝崩溃…旧毒新毒…纠缠爆发…已然…深入膏肓!”
“老朽…以百年老参吊命,以金针封穴延缓毒行,以虎狼之药拔毒…也只能…勉强护住他心脉一丝微弱的跳动…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至于能否醒来…”院正再次沉重地摇头,“非药石所能为也…全凭…造化…和他自身…那股…非人的求生之念了…”
骆养性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十不存一!院正的话,几乎宣判了此人的死刑!可陛下的旨意…
就在这时!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蚊蚋般的呻吟,极其突兀地在死寂的静室中响起!
这声音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如同惊雷般在骆养性和院正耳边炸响!
两人猛地转头,目光死死锁定在软榻上!
沈墨那如同蜡像般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睛…那长长的、沾着血痂的睫毛…极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濒死的蝴蝶,挣扎着,试图…睁开沉重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