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龙吟·封龙怀古》

陇云暗卷残旌裂,寒戟孤城吹雪。祁连骨冷,黄河血涸,斜阳如铁。七柱擎天,裂沙埋镞,死生不屑。更秦关马啸,汉疆箭竭,男儿泪、英雄血。

何事苍天决绝?葬雍凉、断碑难谒。魂招大漠,魄焚荒冢,长风呜咽。青史几行?胡杨枯处,燧烽明灭。怅千秋劫火,犹燃孤胆,照残垣月。

朔风猎猎,霜重压角铃。任章扶墙而望,指间一枚铜符摩挲生响。

他忽地冷笑一声,掰着手指一一细数“这雍凉七庭柱,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英雄,只可惜现在走死逃亡伤,七零八落,了然无踪。太祖之孙昭帝以亲王之身,入京继承大统,烈武帝幼子泯然不知所踪,成了一桩悬案。陈羡之因是烈武帝的结拜弟兄,死的不明不白,也就是在雍凉两州,现在的能谈及陈将军,换个地方都是讳莫如深。”

陈淮州神色悲怆:“英雄血烫穿了史官的纸,墨迹未干,就成了逆案。”旌旗猎猎,当中一杆残破的"雍"字大纛,被照得森白如骨。

“任老爹,这七个人都是谁,如今还在凉州吗?”

“啪!小子,看你任爷今天给你张张眼!” 任章手指一抖,七枚铜钱叮当作响,排出一幅星辰图样。他干瘦的脸上浮现出少有的肃穆神色:“小子凑近些,莫让旁人听了去。”

陈淮远急忙挨近,只听老头儿沙哑着嗓子缓缓道来:

“七根庭柱撑天堑,头一位——‘白衣兵仙’陈羡之!”任章手指一弹,一枚铜钱高高竖起,“一人镇两州,三退铁狼骑。当年十万草原铁骑破关而来,他仅率三千轻骑出塞,七日内连焚敌军十八座营寨,逼得狼主当场呕血退兵!”

任章指节一挑,铜钱铮地弹上半空,悬停一瞬,日光在钱眼之中劈开一道厉芒,仿佛倒映出当年的血火。

“白衣胜雪,枪寒胜雪。”他眯起眼,喉间滚出砂石摩擦般的冷笑,“两州之地,三千轻骑,他在战场上走的是笔直的道——刀劈出来的道。”

铜钱铿然落回掌心,任章忽然掀开衣襟——苍老胸膛上赫然烙着一道陈年箭疤,“看见这道伤没有?老子当年就站在城头,亲眼瞧见那疯子怎么用兵。”

“铁狼骑的马蹄震得关外砂石跳起三寸高,他陈羡之倒好——”任章突然抓把黄土扬在空中,“三千白袍分成三道烟,白天烧粮仓,夜里斩马腿。到最后,草原人听见白衣猎猎的声响就尿裤子!”

他猛地攥紧铜钱,“知道狼主怎么退的兵?”枯手拍在城砖上震起浮灰,“陈羡之把十八座敌营的帅旗全钉在了关外荒坟头,最后一杆——正插在狼主亲儿子空荡荡的甲胄里!”

墙根下忽有野狗呜咽着逃开,像是惊动了某些沉睡在砖缝里的东西。

他又拨起第二枚铜钱:“第二位,‘青衣神相’叶士天。此人身负儒道双修,一手奇门遁甲能困千军万马!传闻他年轻时机缘天授,在敦煌藏经洞偶得《天镜玄书》,三十岁便窥破天机,能借北斗星力排兵布阵…嘿,可惜陈将军死后,此人便销声匿迹了。”

陈淮远听得入神,冷不防第三枚铜钱突然立起,寒气扑面!老人声音陡然转厉:“第三根柱子是曹家‘噬魂枪’!当年北地枪王曹彪凭九式绝学横扫三军,一杆丈八蛇矛曾挑翻草原第一勇士。最狠的是他那招‘百鬼夜行’——你当为何叫这名字?因他每逢月黑风高,必率百骑袭营,枪下亡魂至今仍在戈壁嚎哭!”

边境风起,卷起落叶,肃杀之气陡然而起,第四枚铜钱泛出诡异血光。任章语气忽然变得低沉:“第四位‘七绝龙牙’赵鸢…此人本是个江湖游侠儿,二十五岁以刀入道,四十岁步战天下无敌。他那把龙牙刀出鞘必见血,曾为救被困的辎重队,一人一刀守峡谷三天三夜,斩首七百余级!后来…”老人突然压低声音,“有人说他其实早死了,现在的赵鸢是朝廷摆的傀儡。”

铜钱陡然翻面,露出个阴刻的“刘”字。“至于第五柱‘杀心弥勒’刘文庭——”任章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发黄的犬齿,“这笑面弥勒啊…当年和陈将军光屁股玩大的。他刘家祖传的‘八荒裂地劲’霸道无匹,偏生爱装菩萨,心机深不可测。记得十六年前河西兵变么?这家伙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单手捏碎了哗变偏将的天灵盖!”

陈淮远正听得毛骨悚然,忽见第六枚铜钱凌空飞旋!任章并指如剑,竟在桌面刻下四道剑痕:“第六柱‘四剑鬼’段干木!青城山那位祖宗二十二岁连挑四大剑派,魅影剑快得能斩断雨丝。知道为何朝廷从不敢动凉州军械库?就因这位爷二十年前放话——谁敢伸手,他便让谁的帅旗折断!”

最后一枚铜钱始终倒扣着。老人突然按住少年手腕:“第七柱‘魅影’…不是人。”任章放缓了语速,砂纸般的自言自语道:“二十年来,凉州军每遇死局,必见黑衣鬼面人出手。天牢劫囚那晚,守卫们只记得…”他忽然掐住喉咙学了一声夜枭叫,“等人点起火把,三十具尸体整整齐齐摆成了‘陈’字!”

远处突然传来战马嘶鸣。任章猛地掀翻铜钱,冷笑道:“现在知道为何十二万边军姓‘陈’不姓‘刘’了?这七根刺,可还扎在皇帝心窝里淌血呢!”

"这么邪乎?"陈淮远搓了搓突然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连个活口都没留下?"

任章枯瘦的手指在石桌上叩出清脆的响,阴影顺着老人深陷的眼窝爬下来:"三年前凉州军哗变,叛将带着三百亲卫突围,第二天清晨,哨兵发现三百具尸体整整齐齐码在辕门外——每具尸体的喉骨上都留着同样的指痕。魅影,那可是雍凉的煞星!见过他的人,都变成了一具尸体!"

远处传来马队疾驰而过的哒哒蹄声,陈淮远突然发现手里水囊表面结了层细密的涟漪。不是风,是他自己发抖的手。

"魅影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那神秘的魅影就像阴魂不散的梦魇,所到之处,只余死亡与恐惧。陈淮远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心脏,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任章松开他的手腕,那力道却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隐隐作痛。

“这魅影,就像一把悬在敌人头顶的利刃,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是西凉最毒的一枚暗棋。”任章幽幽说道,声音仿佛从极深的地底传来,让陈淮远不禁打了个冷战此时,边境的余晖消散殆尽,暮色四合,仿佛那魅影就藏匿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正窥视着他们。

任章的声音突然飘忽得如同坟头的纸灰。却在这寂静的寒夜里骤然化作金戈碰撞之声——那声音自城墙根儿底下渗出来,每一记都像锈蚀的铁蹄踏在陈淮州的脊梁骨上,震得他牙关发颤,喉头不由自主地滚动着。

“任老爹”,他,呼吸如拉风箱般粗重,“您这故事,比我师父说的还勾魂。”

任章咧嘴一笑,眼神却冷得像块冰,“小娃儿,你师傅说的是戏文里编的段子,我讲的可是城墙缝里渗出来的故事。”他拍了拍青砖,震落一层霜,“你听听这城墙——”

话音未落,忽听得砖缝里隐约传来金属摩擦的脆响,竟像是有人在城砖暗处磨刀。

“小兔崽子还在这儿扯闲篇!”城门卒的破锣嗓突然炸响,“你师父在西门被人围了!”

陈淮远腾身而起时带翻了石凳,他边跑边骂道:“他娘的!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