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破阵子·杀局》

金樽映月如刃,谪仙楼阁藏弓。茶冷尚存三分智,酒沸先掀百丈风,局中局已成。

暗马槽头嘶月,残棋枰上凝红。莫道书生无胆魄,玉箫声里断千戎。孤锋破九重。

盘桓数日,等到郭少帮主的丧事处理完毕,陈淮州与曲瞎子急着脱身这是非之地,特意前来辞行。

郭天雄未尽地主之谊,不忍两人离去,执意挽留。他指节轻叩桌沿,杯底残茶随之微颤。“眼下帮中乱如麻绳,偏逢刘大帅今日谪仙楼设宴,又撞上朝廷互市的风口——”眼帘低垂,像多年老友一般殷勤规劝,“这城里已是沸鼎之势,不同寻常。二位恩公此时离城...怕非良策?”

袖摆拂过案几,他伸手虚引:“郭某这镖局虽不气派,倒有道暗门直通街市。不如暂歇,待风浪平息,我备快马送二位自朱雀门出城?也算...略还人情。”尾音轻咬,字缝间似藏未尽之意。

穿堂冷风骤起。一护院疾步掠入,躬身附耳时腰间铁尺当啷作响。郭天雄眉心骤紧,起身时袍角带倒茶盏:“帅府来人迎客,郭某失陪了。”

曲瞎子竹杖骤然横出,枯哑的嗓音犹如锈刀刮过青砖:"互市在即,刘帅偏在这当口设宴......"杖尖"铿"地嵌入砖缝,青砖竟裂开一道细纹,"郭爷,您说这宴——‘互市’的头一天……会不会太‘巧’了些?"

郭天雄猛地抬头,眼中锐光一闪,继而缓缓眯起——他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茶水早已凉透,杯底沉淀的几片残茶,像是某种未解的签文。

郭天雄抬手一拦,示意镖师先出去应付帅府来人。

“就说我更衣梳整,稍候便到。”

镖师抱拳退下,门外脚步声渐远,屋内一时沉静。郭天雄收敛心神,回头望向曲瞎子,抱拳一礼:“曲先生可有高见?”

曲瞎子嘴角微勾,指尖轻敲竹杖,转而问道:“淮州,此事你怎么看?”

陈淮州缓缓抬眼,指尖轻抚过茶碗边缘:“互市在即,刘帅身负督抚之责,按常理,该是调兵巡防、弹压治安之事。但——”他顿了一顿,目光微沉,“城门的任老爹昨日还念叨,朝廷粮饷押解滞后,西凉军已欠饷三月。今日之宴会,恐怕此中另有蹊跷。”

曲瞎子低笑一声,竹杖一顿,地面砖缝“喀”地一响:“听出来了?他缺的,不是‘事’,是‘银子’!”郭天雄眉头一紧,指节猛地敲在桌上,“砰!”茶盏震颤,茶水泼溅。“刘大帅开口要钱粮,咱们咬牙也能凑!但若这次闷不吭声当冤大头,往后官府眼中,咱们不就是案板上的肥肉?谁都能剁一刀!”

陈淮州拨弄银丝炭,炉火映得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依我之见,咱们不能硬抗,也不能全给。先派人去探探刘帅的口风,再权衡利弊,给出一个既能让他满意,又不至于让咱们伤筋动骨的数目。”

郭天雄蓦地向前一步,腰刀“咔”地撞在桌角,朝曲瞎子抱拳时,旧皮护腕发出轻微的吱嘎声:“曲老,我郭某乃一介粗人,论起权谋算计,实难与淮州相比。”他喉结微微一动,指节攥得发白,“此次入帅府,恳请您让淮州与我一同前往。如此,你们亦可在此安心歇息一段时日。”

一阵穿堂风掠过,墙上挂着的镖旗"哗啦"扬起。

曲瞎子枯瘦的手指骤然收紧竹杖,"淮州虽技巧灵力,但是一直在我这个半残身边,没有见过世面,此去都是这封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怕就拍压不住场面,到时候折了郭帮主的威名啊?"

郭天雄一世英雄,恰逢中年丧子,又遇到刘帅宴请逼捐的糟心事。本就心烦意乱,看到陈淮州八面玲珑,心思缜密,计谋老道,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继续说道:

"曲老,您这话可就见外了!淮州虽是少侠,气度却非凡,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胆识与机变!随机应变这方面,我佩服至极,不仅如此,陈少侠于我镖局还有大恩,我郭某人就是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护他周全。若连这点场面都镇不住,咱们还如何在江湖立足?"

他突然低笑,杖头点地的闷响像是给话打下钉铆,"淮州去可以——" 布满老茧的拇指摩挲杖身,"但老夫要当着诸位说破,这'分寸'二字若拿捏不好..." 竹杖忽地斜指廊下铁桩,去年那根被劈裂的栓马柱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陈淮州指尖轻叩桌面,炉火在他眸中跳跃,映出几分深思:“既然师傅首肯,我便同前辈走一遭。只是赴宴如入虎穴,需先备好说辞,既要探明刘帅的底牌,又不能露了咱们的软肋。”

指尖在杯沿一转,"既要去,我们不妨带两样东西——"

郭天雄一把抄起茶碗,茶水却纹丝未晃:"说!"

一是提前预备威远镖局各堂口联名的捐册,这叫有备无患,"二是..." 他突然朝院外扬声道:"少帮主拼死送回来的茶引,索要专办之权,以弥补弥补逼捐的差额!" 陈淮州话音未落,郭天雄已霍然起身,茶碗重重一墩:"好个周全计!威远镖局的汉子,岂能缩头?走——!"

郭天雄一拍大腿,声如洪钟:“好!我这就去备马,再带上几个机灵的弟兄,以防不测。咱们今夜便去会会那刘大帅,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檐下铁马铃"叮当"乱响,二十步外传来伙计清晰的应答——显然所有马匹早已备齐多时。

而此时,朔风裹挟着铁腥味嘶嚎而过,营帐内的火盆忽明忽暗,火焰摇曳间将帐内人影拉长扭曲,如厉鬼般贴在幔帐上。中军大帐内,刘文庭稳坐如钟,一袭暗纹玄甲泛着幽光,腰间青锋玉具剑鞘上的夔龙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他的指节轻轻叩击着案几,在各方势力为互市之利明争暗斗时,这位"杀心弥勒"却似垂钓老叟,静待鱼儿自投罗网。

谪仙楼的宴席早已布好,究竟谁为刀俎,谁作鱼肉?陈淮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沿,他怎会料到,自己初执棋枰,对弈的竟是这位斡旋于庙堂与边关之间的杀神——既要防着朝堂猜忌西凉拥兵自重,又需弹压边军因缺饷而起的躁动。这盘棋,刘文庭已下了二十年。

"报——!"亲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