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惨白冰冷的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林薇妆容精致却难掩空洞的脸切割成明暗两半。她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许墨的微信头像,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条带着刻意讨好和一丝自毁意味的邀约信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迟迟不见回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凌迟她紧绷的神经。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绝望地以为连许墨这根最后的浮木都要离她而去时——

嗡。

手机屏幕终于亮了。

> **许墨:** [一个温和的笑脸表情]

> **许墨:** 早,薇薇。新想法?很期待。上午刚好有空,十一点,“云顶”顶层的“观云”咖啡厅见?那里安静,视野也好,适合聊创作。

“云顶”!又是“云顶”!那个承载了她谎言、被江屿钉在耻辱柱上的地方!林薇的心猛地一缩,一丝本能的抗拒和恐惧掠过心头。但苏晴“硬气起来”、“气死他”的叫嚣声立刻压倒了这丝犹豫。对!她偏要去!她偏要在那里和许墨见面!江屿不是怀疑吗?她就做给他看!她要证明,离了他,她照样可以活得精彩,被优秀的男人欣赏!

一股破釜沉舟的、带着自毁快感的冲动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回复:

> **林薇:** 好,十一点,“观云”见。 [笑脸]

发送。

……

上午十一点,“云顶”顶层,“观云”咖啡厅。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冬日的城市在薄雾中铺展,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咖啡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空气中弥漫着顶级咖啡豆的醇香和一种低调奢华的气息。客人寥寥无几,更显空旷静谧。

林薇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杯拉花精致的卡布奇诺。她坐得笔直,妆容无懈可击,米白色的套装衬得她气质出众,但微微紧抿的嘴角和略显僵硬的坐姿,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和不安。她不时看一眼入口的方向,又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景色。

许墨准时出现。他今天换了一件浅驼色的羊绒开衫,里面是柔软的白色高领衫,少了几分艺术家不羁,多了几分儒雅温和。他脸上带着一贯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径直走到林薇对面坐下。

“抱歉,等久了吗?”他的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没有,我也刚到。”林薇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放松。

侍者上前,许墨熟练地点了一杯手冲瑰夏,目光随即落在林薇脸上,带着欣赏:“今天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薇薇。看来创作灵感果然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他巧妙地避开了昨晚的惊涛骇浪,将话题引向了她主动提出的“新想法”。

林薇心领神会,也乐得配合。她拿出平板,点开几张模糊的概念草图和零散的文字笔记(其实是她昨晚崩溃后胡乱画的,根本不成系统),开始讲述她关于那个先锋装置项目的“新灵感”——如何将光影与废弃工业材料结合,表达现代都市的疏离感。她的讲述起初还有些磕绊,但在许墨专注的倾听和适时抛出的、总能切中要害的精妙点评下,渐渐进入了状态。许墨的肯定和欣赏,如同甘泉,浇灌着她被江屿彻底否定后干涸龟裂的自尊心。

“这个切入点非常有意思,薇薇!”许墨听完,眼中闪着真诚的赞许光芒,“利用锈蚀金属的冰冷质感,配合动态的光影切割,营造那种被遗忘又被重新审视的疏离感…很深刻!我认识一位专门做废旧金属雕塑的艺术家,他的手法很独特,或许可以介绍你们认识,碰撞出更惊艳的火花。”

“真的吗?那太好了!”林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放出真实的、被专业认可的欣喜笑容,暂时忘却了所有烦恼。许墨总能精准地戳中她最渴望被肯定的点。

侍者送来了许墨的咖啡。深褐色的液体在精致的骨瓷杯里散发着浓郁的果香和花香。许墨端起杯子,轻轻嗅了一下,姿态优雅。他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随意地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看着林薇:

“不过,薇薇,”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朋友般的关切,“比起项目,我更关心你。昨天…江屿那边,没事吧?我看你信息里情绪似乎不太好。”

话题终究还是绕了回来。林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迅速黯淡下去。她低下头,用银勺无意识地搅动着杯子里早已冷却的泡沫,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委屈和控诉:“他…他查了我的行车记录仪。知道那天我来‘云顶’没去见供应商…我们…大吵了一架。他…他说对我很失望。” 她省略了许墨送笔和更不堪的细节,只挑了对她有利的部分诉说。

“查行车记录仪?”许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赞同,“这…确实有些过了。信任是婚姻的基石,他这样做…” 他摇了摇头,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言里的不认同和对林薇的同情,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就是啊!”林薇像是找到了知音,声音里充满了被理解的委屈,“我不过是撒了个小谎,去看个对我很重要的展览!他至于这样吗?像审犯人一样!一点信任都没有!还说什么失望…他整天工作工作,什么时候真正理解过我的追求和压力?!” 在许墨温和的目光下,在林薇自己都没察觉的潜意识里,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隐瞒行程来见许墨,都是被江屿的冷漠和不理解逼的!

许墨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眼神温和包容,像一片平静的港湾。直到林薇发泄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磁性:“薇薇,我能理解你的委屈和不被理解的痛苦。艺术家的灵魂需要共鸣,需要被看见。江屿他…或许有他的处事方式,但显然,他忽略了你的精神世界。”

他顿了顿,身体又稍稍前倾了一点,距离拉得更近,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真诚:“其实,上次沙龙结束那晚,看到月色很美,想到你和你的画,给你发了那条信息…也是觉得你的才华和灵气,值得被更温柔、更懂得欣赏的人看见。只是没想到,会给你带来那么大的困扰…真的很抱歉。” 他适时地提起了那条暧昧的“月色像眼睛”的信息,却将动机包装成了纯粹的“欣赏才华”,并巧妙地将责任引向了江屿的“不信任”带来的“困扰”。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许墨的道歉和解释,在此刻听来是如此真诚和体贴。对比江屿的冰冷、猜忌和“失望”,许墨的“温柔”、“懂得欣赏”像致命的毒药,一点点瓦解着她残存的理智和对婚姻的坚守。她看着许墨那双深邃的、带着理解和“欣赏”的眼睛,一股强烈的被认同感、被珍视感混杂着对江屿的怨愤,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不…不怪学长。”林薇的声音有些哽咽,眼圈微微发红,“是我自己…没处理好。” 她避开了许墨过于灼热的目光,低下头,心里乱成一团麻。

“别这么说。”许墨的声音更加温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你只是太压抑自己了。薇薇,有时候,人需要遵从内心的渴望,而不是被世俗的框架束缚。艺术如此,生活亦然。” 他话里有话,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林薇的心被这句话狠狠触动了一下。内心的渴望…她渴望被理解,被欣赏,被像许墨这样懂艺术、懂浪漫的男人温柔以待,而不是被江屿用冰冷的逻辑和怀疑的目光审视!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她混乱的心田里疯长。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许墨像是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剧烈波动,适时地转移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轻松,“尝尝这里的提拉米苏?据说是主厨的招牌,甜而不腻,或许能让你心情好一点?” 他招来侍者,体贴地为她点了一份精致的甜品。

林薇看着面前精致的甜点,又看看许墨温柔体贴的笑容,再想想江屿冰冷的背影和那句“很失望”,巨大的落差让她心头的天平彻底倾斜。她拿起小勺,挖了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细腻丝滑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微苦的可可粉和甜润的马斯卡彭,却压不住心底那份苦涩和正在滋长的、危险的依赖感。

……

就在“观云”咖啡厅弥漫着微妙氛围的同时。

深瞳科技顶层,江屿的办公室里,气氛却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过境。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阴沉的天空,室内只开了几盏局部照明灯,光线冷白。江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灰蒙蒙的城市景观。他没有开电脑,也没有处理文件,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一座冰冷的雕塑。昨晚摔门而出的滔天怒意,此刻已沉淀为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林薇最后那句推卸责任的“是许墨非要拉我去的”和那张惨白慌乱的脸,反复在他脑中回放,每一次都像钝刀子割肉。

“江总。”陈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谨慎。他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脸色凝重。

江屿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示意他说话。

陈朗走到办公桌前,将文件夹轻轻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您要的东西。是‘信安’那边加急送来的初步报告。” “信安”是深瞳科技长期合作的一家顶级、专业且合法的信息安全与商业调查公司,信誉卓著。

江屿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得可怕。他拿起那份文件夹,指尖冰凉。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看着陈朗:“结果?”

陈朗斟酌着措辞,声音低沉:“初步核实了一些信息。林薇女士上周三下午的行踪,与她对您所说的‘去郊区见供应商’严重不符。多个路口的交通监控和‘云顶’地下停车场的监控,都显示她的车辆于当日下午三点四十七分驶入‘云顶’停车场,并停留超过三个小时。期间,许墨的车也在停车场出现并停留。”

“另外,”陈朗顿了顿,继续汇报,“通过合法技术手段恢复的部分已删除通讯记录片段显示,林薇女士与许墨的联络频率,远超普通合作伙伴范畴,且存在大量深夜时段的通话记录。部分碎片信息…” 他停住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显示出超越工作边界的…暧昧倾向。比如‘和你聊天很开心’、‘今天你真美’等,极具误导性。”

陈朗每说一句,办公室里的温度仿佛就下降一度。江屿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有握着文件夹边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几乎要将坚硬的文件夹外壳捏变形。那些冰冷的监控时间、通话记录、暧昧的碎片信息…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还有,”陈朗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忍,“调查员在合法范围内,尝试定位林薇女士目前的位置。信号显示…她现在,就在‘云顶’。”

就在“云顶”!

这四个字,像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江屿紧绷的神经上!就在他们爆发激烈争吵、他摔门而出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在那个承载了她谎言、被他视为背叛象征的“云顶”!她竟然又去了那里!和那个许墨在一起!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怒意,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失望和被彻底愚弄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江屿的四肢百骸!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文件夹,坚硬的边角深深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陈朗,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最后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如同看待陌生程序BUG般的绝对冷静。

“继续查。”江屿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动用所有合法资源。我要关于许墨更详细的背景资料,他和林薇之间所有超越‘工作’范畴的接触细节。包括但不限于,”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冰锥,“礼物。特别是贵重物品的往来记录。以及,”他补充道,声音更冷,“那个所谓的‘重要客户’,到底存不存在。”

“明白。”陈朗肃然应道,他能感受到江屿平静表面下那汹涌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冰冷风暴。这已不仅仅是怀疑,而是启动了一场冷静、高效、旨在彻底厘清真相的调查。风暴正在积聚,只待最终爆发的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