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花瓣掠过回廊,沈清辞正站在廊下看账册,忽然听见一阵环佩叮当,伴随着丫鬟们高一声低一声的“侧妃娘娘”,柳氏带着人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绣玉兰花的褙子,鬓边簪着支赤金镶珠的簪子,正是前几日萧景渊随手丢在桌上、被沈清辞赏给下人的那支廉价首饰——只是不知被她用了什么法子,竟在琉璃珠外裹了层金箔,倒也瞧着像模像样。
“姐姐倒是清闲。”柳氏一开口,那娇柔的声音里就带着刺,“妹妹来给姐姐请安,姐姐却连个座儿都不给,是瞧不上妹妹吗?”
沈清辞将账册递给身后的画屏,目光平静地落在柳氏身上:“侧妃来得巧,我这儿刚清点完库房,正要让人收拾地方。坐吧。”
挽月连忙搬来张玫瑰椅,柳氏却不坐,只歪着身子靠在丫鬟身上,眼神扫过院子里新换的青石地砖,语气夸张:“姐姐刚进门就换地砖,是嫌王府的东西糙,配不上姐姐的身份?”
“不是嫌糙,是该换了。”沈清辞淡淡道,“地砖松动,前日差点绊倒送茶水的小丫鬟。内宅之中,安全最要紧。”
柳氏被噎了一下,随即又笑道:“姐姐说得是。不过妹妹听说,姐姐把账房的刘管事换了?那可是太妃亲自提拔的人呢。”她特意抬高了声音,显然是想借太妃压人。
沈清辞早料到她会提这个,语气依旧平淡:“刘管事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账册上错漏百出,我让他回屋休养,也是体恤老臣。侧妃若觉得不妥,不妨去跟王爷说说?”
又是王爷!柳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最忌惮的就是萧景渊,虽然知道他不在乎自己,可也不敢真去触他的霉头。
“姐姐说笑了,王爷日理万机,哪有空管这些小事。”柳氏强笑道,“只是妹妹觉得,姐姐刚进门就大刀阔斧地换人,怕是会让下人寒心。”
“寒心总比寒了规矩好。”沈清辞走到她面前,目光锐利了几分,“侧妃可知,昨日库房盘点,少了三匹云锦?那是去年江南织造进贡的,陛下赏给王爷的,按规矩该收在正房库房,怎么会出现在你的院子里?”
柳氏脸色骤变:“你……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拿过云锦?”
“哦?那要不要我让人去你院子里搜搜?”沈清辞语气平静,“若是搜出来,按王府规矩,私藏贡品,该如何处置?”
柳氏慌了神。那三匹云锦确实是她让人偷的,本想做几件新衣裳在赏花宴上出风头,没想到竟被沈清辞发现了。她强作镇定:“姐姐不要血口喷人!没有证据,休要污蔑我!”
“证据?”沈清辞冷笑一声,对画屏道,“把人带上来。”
画屏应声出去,很快就带了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进来。那丫鬟是柳氏院里的,昨日被周嬷嬷抓到在库房外鬼鬼祟祟。
“说吧,是谁让你去库房偷云锦的?”沈清辞看向那小丫鬟,语气不重,却带着威慑力。
小丫鬟早就被周嬷嬷审过了,此刻哪里还敢隐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是……是侧妃娘娘让奴婢去的!她说……她说拿几匹云锦不算什么,王妃不会发现的……”
“你这个贱婢!竟敢污蔑我!”柳氏又惊又怒,扬手就要打那小丫鬟。
沈清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柳氏疼得皱眉:“侧妃在我这儿,也想动私刑?”
“放开我!”柳氏挣扎着,“沈清辞,你别太过分!我可是太妃亲封的侧妃!”
“太妃亲封,也得守王府的规矩!”沈清辞甩开她的手,声音陡然提高,“来人,把柳侧妃带回她的汀兰院,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没有我的令,不许她踏出院子半步!”
“你敢!”柳氏尖叫道,“我要去告诉太妃!”
“尽管去。”沈清辞冷冷地看着她,“顺便把你偷云锦的事也告诉太妃,看看她老人家是帮你,还是帮规矩!”
柳氏被她的气势吓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带来的丫鬟也不敢上前,只是瑟缩地站在一旁。
沈清辞看了眼院子里的婆子:“还愣着干什么?把侧妃请回院子!”
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应声上前,半扶半架地把柳氏带走了。柳氏一路尖叫怒骂,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
那小丫鬟还跪在地上哭,沈清辞道:“念你主动招认,饶你一次。去账房领三个月月钱,离开王府吧。”
小丫鬟没想到还能活命,连忙磕头谢恩,被画屏带下去了。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挽月心有余悸地说:“姑娘,您真把柳侧妃禁足了?太妃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
“她不高兴也得认。”沈清辞走到廊下坐下,端起画屏递来的茶,“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例外。”
她知道,这事定然会闹到太妃那里去,但她不怕。柳氏偷云锦是事实,按规矩处置,谁也挑不出错处。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就有小丫鬟来报,说太妃请沈清辞去荣安堂说话。
“知道了。”沈清辞放下茶盏,整理了一下衣襟,“挽月,备车。”
荣安堂里,太妃正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柳氏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委屈极了。
“你就是这么当王妃的?刚进门就欺负侧妃?”太妃见沈清辞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沈清辞福了福身,不卑不亢地说:“回太妃,臣妾没有欺负侧妃,只是按规矩办事。”
“按规矩办事?”太妃一拍桌子,“哪条规矩让你把侧妃禁足了?”
“回太妃,柳侧妃私藏贡品云锦,按王府规矩,当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沈清辞平静地说,“臣妾已经让人把云锦追回,放在库房了,太妃可以派人去查。”
柳氏哭道:“太妃,我没有!是沈清辞冤枉我!她就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找借口刁难我!”
“是不是冤枉,一查便知。”沈清辞看向太妃,“太妃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柳侧妃院里的人,看看她们是不是都不知情。”
柳氏眼神闪烁,不敢说话了。她院里的人大多知道她偷云锦的事,只是不敢说而已。
太妃何等精明,一看柳氏的样子就知道沈清辞说的是实话。但她毕竟疼柳氏,又觉得沈清辞刚进门就如此强势,心里很不舒服。
“就算她真拿了云锦,也是一时糊涂。”太妃放缓了语气,“你刚进门,该以和为贵,何必这么较真?”
“太妃此言差矣。”沈清辞语气坚定,“规矩面前,没有一时糊涂的说法。今日她偷云锦,若是不严惩,明日就敢偷更大的东西。到时候丢的,可是靖王府的脸面,是王爷的脸面!”
“你……”太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沈清辞如此伶牙俐齿,句句都在理上。
沈清辞见太妃神色松动,又道:“太妃疼侧妃,臣妾明白。但正因如此,才更该教她守规矩。否则,将来闯出大祸,谁也保不住她。臣妾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为了王府好。”
她把话说得又软又硬,既给了太妃台阶下,又坚持了自己的原则。
太妃沉默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只是……”她看向柳氏,“你也该吸取教训,以后好好待在院子里反省,别再惹事了。”
柳氏不敢违抗,只能不甘心地应了声。
沈清辞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但太妃对她的印象怕是更差了。不过她不在乎,她要的不是太妃的喜欢,而是王府的安宁。
“既然太妃没别的事,臣妾就先回去了。”沈清辞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荣安堂。
回到自己的院子,画屏笑道:“姑娘,您真是厉害,连太妃都被您说服了。”
沈清辞摇摇头:“太妃不是被我说服了,是顾全大局。她心里,怕是还记恨着我呢。”
“那怎么办?”画屏担忧地说,“太妃要是处处针对您,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清辞淡淡道,“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她也挑不出错处。”
话虽如此,沈清辞知道,这只是开始。柳氏不会善罢甘休,太妃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但她有信心,能应对这一切。
傍晚时分,萧景渊回来了。听说了白天的事,他只是笑了笑:“你倒是比我想象中厉害。”
“王爷过奖了。”沈清辞道,“臣妾只是在其位谋其政。”
“柳氏是母妃的心腹,你这么对她,不怕母妃给你穿小鞋?”萧景渊挑眉问道。
“怕也没用。”沈清辞看着他,“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怎么应付外面的风言风语。柳氏被禁足的事,想必很快就会传开,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萧景渊不以为意地说:“随他们说去。本王不在乎。”
“王爷不在乎,王府在乎,陛下在乎。”沈清辞语气严肃,“王爷别忘了,您是皇家子弟,您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的脸面。”
萧景渊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有趣:“你好像很在乎这些。”
“我是靖王妃,自然在乎靖王府的脸面。”沈清辞道。
萧景渊笑了笑,没再说话。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新婚妻子了。她冷静、理智、有手段,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这个位置上。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辞按部就班地打理着王府的事。她制定了新的规矩,赏罚分明,很快就把内宅治理得井井有条。下人们见她处事公正,又有王爷撑腰,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敷衍了事,对她也多了几分敬畏。
柳氏被禁足在汀兰院,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再惹事。太妃偶尔会派人送些东西给她,却也没再找沈清辞的麻烦。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沈清辞正在核对账目,画屏突然匆匆跑进来:“姑娘,不好了!柳侧妃在院子里上吊了!”
沈清辞心里一惊,连忙起身:“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她赶到汀兰院时,柳氏已经被救下来了,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太妃也赶来了,正坐在床边抹眼泪,看到沈清辞进来,眼神冰冷。
“沈清辞,你满意了?”太妃冷冷地说,“你把她禁足,就是为了逼死她吗?”
沈清辞走到榻边,看了看柳氏的样子,皱了皱眉:“太妃息怒,臣妾没有逼她。她若是真的想不开,何苦等到现在?”
“你还敢狡辩!”太妃怒道,“若不是你把她禁足,她怎么会寻短见?”
“禁足是按规矩办事,她若心里没鬼,又何必如此?”沈清辞语气平静,“依臣妾看,她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借此博同情罢了。”
“你……”太妃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柳氏突然咳嗽了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看到沈清辞,眼中闪过一丝怨恨,随即又换上一副委屈的样子:“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沈清辞看着她惺惺作态的样子,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要你好好反省,遵守规矩,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柳氏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妃打断了:“好了,你刚醒,好好歇着吧。这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沈清辞知道,太妃心里还是偏袒柳氏,但她也不在乎。只要柳氏不再惹事,禁不禁足都一样。
她福了福身:“既然侧妃没事,臣妾就先回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画屏不解地说:“姑娘,柳氏明明是装的,您为什么不揭穿她?”
“揭穿她又能怎么样?”沈清辞淡淡道,“太妃心里已经认定是我逼她的,就算揭穿了,她也不会信。与其白费力气,不如省点心思打理王府的事。”
画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沈清辞看着窗外,心里明白,她和柳氏、和太妃的较量,还远远没有结束。但她有信心,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她们耍手段。
她的目标不是争风吃醋,而是守住靖王府,守住自己的位置。至于萧景渊……她现在还猜不透他的心思,但她知道,只要自己做好分内的事,他就不会轻易动自己。
日子还长,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看,慢慢等。
而此刻的萧景渊,正在书房里听着手下的汇报。
“王爷,王妃把王府打理得很好,下人们都很服她。”
“嗯。”萧景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
“只是……柳侧妃上吊的事,外面有些风言风语,说王妃苛待侧妃。”
萧景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他们说去。本王的王妃,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他放下玉佩,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色。
沈清辞,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等着本王?
他突然有些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