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靖王府的红绸灯笼已经串上了回廊,风一吹,穗子晃出簌簌的响。各院的仆妇往来穿梭,抱着叠得整齐的新被褥,或是提着装满干果的食盒,脚步匆匆里裹着年节的热闹。
沈清辞坐在紫檀木案后,指尖划过采买清单上的“金字红烛二十对”,笔尖在“蜜饯八色”旁打了个勾。桌案左侧堆着库房的盘点册,右侧摞着各院的年节用度呈帖,最底下压着张红纸,是待写的春联名录,墨迹已被她反复翻看磨得发灰。她本就因柳氏下毒一事耗了心神,又连日操劳,脸色渐渐失了往日的红润,眼下也添了淡淡的青影。
这日傍晚,沈清辞正在核对各房的年礼清单,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手里的账本“啪”地掉在地上,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画屏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冲过去扶住她软倒的身子,连声呼喊,“挽月!快叫府医!快去告诉王爷!”
府医很快赶来,诊脉后说是劳累过度,加上忧思伤脾,需得好生静养,切不可再劳心费神。挽月匆匆去书房报信,却被告知王爷去了秦楼,怕是今夜不会回来了。
画屏气得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还去那种地方!姑娘都晕过去了!”
“别胡说。”沈清辞被她们的动静吵醒,声音虚弱,“王爷有自己的事,不必惊动他。扶我回房歇息就好。”
她被扶回床上躺下,府医开了方子,又嘱咐了几句,便退了出去。画屏守在床边,看着自家姑娘苍白的脸,心疼得直掉眼泪。
沈清辞闭着眼,心里却不像嘴上说得那么平静。她知道萧景渊并非真的流连秦楼,多半是借着这个由头做些别的事,可在她晕倒的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迷迷糊糊间,她又睡了过去,直到深夜才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惊醒。
“谁?”她轻声问道,嗓音干涩。
“醒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
沈清辞睁开眼,借着窗边微弱的月光,看到萧景渊正站在床边,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寒气和酒气,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王爷怎么来了?”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他按住。
“躺着别动。”萧景渊的声音有些硬,动作却还算轻柔,“府医说你劳累过度,就不能少管些事?”
“年关将近,很多事等着处理,我不管谁管?”沈清辞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委屈,“难道要指望柳氏?”
提起柳氏,萧景渊的脸色沉了沉,却没接话,只是笨拙地拿起旁边的被子,想给她盖上,却差点把被子掉在地上。
沈清辞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低笑一声,牵动了嘴角,却牵扯得头晕,忍不住皱起了眉。
“笑什么?”萧景渊瞪了她一眼,终于把被子盖好,却盖得太高,遮住了她的口鼻。
“唔……”沈清辞挣扎着想把被子往下拉,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被子往下拽了拽,耳根微微泛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水……”沈清辞嗓子干得厉害,轻声道。
萧景渊连忙转身去桌上倒水,拿起茶壶才发现里面是空的。他皱了皱眉,对门外喊道:“人呢?都死了吗?”
守在门外的挽月连忙跑进来:“王爷,奴婢在。”
“倒杯温水来。”他语气依旧不太好。
挽月连忙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萧景渊接过,试了试水温,才递到沈清辞嘴边:“慢点喝。”
沈清辞靠在他的手臂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温热的水滑过喉咙,舒服了不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墨香,竟不觉得讨厌,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
“多谢。”她喝完水,轻声道。
萧景渊把水杯递给挽月,扶着她躺好,自己则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苍白的脸,眉头紧锁:“府里的事就那么重要?重要到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
“重要。”沈清辞看着他,眼神认真,“这是我的责任。我既然嫁进了靖王府,就该担起王妃的职责,把王府打理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本王不需要你这么拼命。”萧景渊别过脸,语气有些别扭,“王府乱了就乱了,与本王无关。”
“怎么会无关?”沈清辞轻声道,“这是你的家啊。”
家?萧景渊心里一动,看向她。她的眼神清澈而认真,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别人眼中看到过的坚定。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不在乎”,或许只是一种伪装。这座王府,或许在他心里,也并非那么无关紧要。
“以后别这么拼了。”他声音放软了些,“府里有周嬷嬷她们帮你,你不用事事亲力亲为。”
“我知道了。”沈清辞点了点头,心里暖暖的。他虽然嘴上说得硬,语气里的关心却骗不了人。
两人沉默了片刻,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你……”萧景渊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只是看着她,眼神复杂。
沈清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闭上眼睛:“我有点累了,想再睡会儿。”
“嗯。”萧景渊应了一声,却没起身离开,依旧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的睡颜。
沈清辞并没有真的睡着,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担忧,几分探究。她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芽。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矛盾。他看似冷漠,却会在她晕倒后深夜赶来探望;他看似笨拙,却会小心翼翼地照顾她;他言语虽硬,动作却透着关心。
她忽然想起他们刚成亲时,他对她的冷淡和疏离,想起他们一次次的交锋和试探,想起他们在科场案中的合作,想起他在宫宴上维护她的样子……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关系也早已不像最初那般冰冷。
“你不用守着我,去休息吧。”沈清辞轻声道,“我没事了。”
“本王不累。”萧景渊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几分沙哑,“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
沈清辞没再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就在身边,不远不近,却让她觉得安心。
或许,就这样也不错。
她渐渐放松下来,真的睡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萧景渊看着她的睡颜,眼神柔和了许多。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又收了回来。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对这个原本只是交易的王妃如此在意。或许是因为她的聪慧,或许是因为她的坚韧,或许是因为她总能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给她带来惊喜。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色。月光如水,洒在王府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他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王爷,夜深了,您也该歇息了。”挽月轻声提醒道,“这里有奴婢守着就行。”
萧景渊回头看了眼沈清辞,见她睡得安稳,才点了点头:“照顾好你们王妃,有什么事立刻来报。”
“是。”
萧景渊轻轻带上房门,转身离开。走在寂静的回廊上,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沈清辞苍白的脸和认真的眼神。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自由”,或许并非那么重要。有个人能让他牵挂,有个家能让他安心,似乎也不错。
回到自己的书房,他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拿起桌上的账册看了起来。那是沈清辞今日没核对完的年礼清单,字迹清秀,条理清晰,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能看到她伏案疾书的样子,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秦风。”他喊道。
秦风连忙从外面进来:“王爷,您有什么吩咐?”
“去把府里的年礼清单拿过来,本王看看。”
秦风愣了一下,有些不解。王爷向来不管这些琐事的,今日怎么突然关心起年礼来了?但他不敢多问,连忙应声去了。
萧景渊拿着两份清单,仔细核对起来。他虽然不常管这些事,却也看得出沈清辞的用心。每一份年礼都恰到好处,既符合身份,又不失心意。
他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有这么个能干的王妃,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核对完清单,天已经快亮了。萧景渊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对沈清辞的感觉,已经超出了“盟友”的范畴。只是这份感觉,他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罢了,顺其自然吧。
他想着,转身回房歇息去了,脸上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沈清辞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暖洋洋的。
“姑娘,您醒了?”画屏连忙端着一碗粥进来,“这是王爷让人送来的燕窝粥,说是给您补身子的。”
“王爷?”沈清辞有些惊讶,“他什么时候送来的?”
“早上送来的,还嘱咐厨房,让您今日就吃些清淡的。”画屏笑着说,“看来王爷还是很关心您的。”
沈清辞看着那碗燕窝粥,心里暖暖的。她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味道清甜,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流到心里。
她知道,自己和萧景渊之间的关系,正在悄然改变。这种改变,让她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
但她相信,无论未来如何,他们都会一起面对。因为他们是夫妻,是盟友,更是彼此在这深宅大院里,唯一的依靠。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照在沈清辞的脸上,映得她气色好了许多。她放下碗,对画屏道:“扶我起来,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呢。”
“姑娘,您刚醒,还是再歇歇吧。”画屏劝道,“王爷说了,让您好好休息,府里的事他会看着处理的。”
“他?”沈清辞有些惊讶,“他会处理这些事?”
“是啊,昨夜秦风来取年礼清单,说是王爷要亲自核对呢。”画屏笑着说,“姑娘,您就放心歇着吧,王爷心里是有您的。”
沈清辞看着窗外,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或许,真的可以放心歇一歇了。
有他在,应该没问题的。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心里一片安宁。这或许就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有个可以依靠的人,有个安稳的家。
虽然这条路来得有些曲折,但终究是来了。
而她和萧景渊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