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元宵刚过,檐角的残雪被暖日晒得渐渐消融,水珠顺着琉璃瓦的弧度滚下来,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湿痕。王府后院的红梅落了满地,粉白的花瓣沾着融雪,被风卷着贴在窗纸上,像谁随手点上去的胭脂。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梅蕊的冷香,清冽得让人精神一振。沈清辞坐在窗边核对账目,画屏正指挥着小厮们搬书房的旧物。

“姑娘,书房的柜子都朽了,周嬷嬷说换组新的,让把里面的东西先搬到暖阁暂存。”画屏擦着额角的汗进来,手里捧着个积灰的紫檀木匣,“这里面都是些旧账本,看着有些年头了,要不要扔了?”

沈清辞抬头看去,木匣边角磨损得厉害,铜锁上锈迹斑斑,看着倒像是先帝年间的物件。她伸手拂去灰尘,指尖触到匣底刻着的小字,借着光一看,竟是个“婉”字——萧景渊生母林婉贵妃的闺名。

“打开看看。”她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画屏找来钥匙打开铜锁,里面果然不是账本,而是几本泛黄的诗卷,还有半块断裂的玉佩。诗卷上的字迹清丽婉约,正是林贵妃的笔迹,最后一页却沾着些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是……”画屏吓得后退半步。

沈清辞拿起那半块玉佩,触手冰凉,玉质温润,绝非寻常之物。玉佩断裂处参差不齐,显然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她忽然想起母亲苏氏临终前,枕边也放着块类似的玉佩,只是那时她年纪小,记不清具体模样了。

“把东西收好,别让旁人看见。”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有些发紧,“去看看王爷在哪,就说我有要事找他。”

萧景渊正在偏厅与秦风议事,听闻沈清辞找他,眉头微挑:“她能有什么要事?”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起身往暖阁去了。

“什么事这么急?”他掀帘进来,见沈清辞捧着个木匣,神色凝重,不由得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沈清辞将木匣推到他面前:“王爷认识这个吗?”

萧景渊看到木匣上的“婉”字,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打开木匣,手指颤抖地抚过诗卷上的血迹,声音沙哑:“这是……母妃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从书房旧柜里找到的。”沈清辞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情绪,轻声道,“诗卷上的血迹,还有这半块玉佩,都不像是寻常之物。王爷不觉得……林贵妃的死,有蹊跷吗?”

林贵妃当年对外宣称是病逝,可萧景渊自幼便觉得不对劲。母亲去世前一晚还陪他放风筝,怎么会突然暴毙?这些年他明里暗里查了不少次,却都毫无头绪,没想到竟会在这里找到线索。

“父皇曾赏赐过母妃一块暖玉,说是能安神,母妃从不离身。”萧景渊握紧那半块玉佩,指节泛白,“我一直以为玉佩随母妃下葬了,没想到……”

“断裂处很新,不像是自然损坏。”沈清辞补充道,“倒像是被人强行掰断的,或许是林贵妃留下的信物,想暗示什么。”

萧景渊猛地抬头:“你是说,母妃的死不是意外?”

“可能性很大。”沈清辞拿出帕子,小心翼翼地取下诗卷上一根黑色丝线,“这上面除了血迹,还有些丝线,看着像是宫装常用的云锦线。当年伺候林贵妃的宫人都去哪了?”

“都不在了。”萧景渊语气冰冷,“母妃去世后,身边的大宫女就‘病逝’了,小太监被发往皇陵,没多久也没了音讯。”

处处都是破绽,却又处处被掩盖得严严实实。沈清辞看着他眼中的寒意,忽然想起母亲的死。苏氏当年也是突然咳血,太医说是肺痨,可她总觉得母亲临终前看她的眼神,像是有话要说。

“王爷,我阿娘去世时,枕边也有块类似的玉佩。”她迟疑着开口,“只是那时我年纪小,记不清细节了,只记得阿娘走得很突然。”

萧景渊一愣:“你阿娘?永宁侯夫人?”

“是。”沈清辞点头,“我总觉得,阿娘的死和林贵妃的死,或许有什么联系。”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若只是林贵妃的死有蹊跷,或许是后宫争斗;可若连沈家主母都牵扯其中,事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秦风,去查。”萧景渊当机立断,“查母妃去世前后的宫人行踪,查当年给永宁侯夫人诊病的太医,还有……这块玉佩的另一半在哪。”

“是。”秦风领命匆匆离去。

暖阁里只剩两人,烛火摇曳,映得两人脸色都有些沉重。

“若真是人为,最有可能的是谁?”沈清辞轻声问道。

萧景渊冷笑一声:“后宫之中,谁最能从母妃去世中获益?自然是皇后。母妃在世时,父皇独宠母妃,连带着太子都要看我脸色。母妃一死,皇后就能牢牢握住后宫权柄,太子的地位也稳了。”

这与沈清辞的猜测不谋而合,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皇后虽有动机,却没必要牵连我阿娘。侯府与皇家素无深交,阿娘怎么会卷进来?”

“或许是撞见了不该见的。”萧景渊摩挲着玉佩,“当年母妃去世前,曾去过永宁侯府赴宴,说是苏夫人送了她一幅兰草图,母妃很是喜欢。”

兰草图?沈清辞猛地想起,母亲的嫁妆里确实有幅文徵明的兰草图,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失踪了,父亲说是母亲生前捐给了寺庙。

“我回去问问阿爹。”她起身道,“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萧景渊拉住她的手腕,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头一颤:“小心些,别打草惊蛇。皇后在京中势力盘根错节,我们现在还动不了她。”

“我知道。”沈清辞看着他眼中的担忧,轻轻点头,“你也一样。”

回到侯府,沈清辞直奔父亲书房。沈从安正在练字,见她进来,放下狼毫:“怎么突然回来了?王府的事不忙了?”

“阿爹,我问您件事。”沈清辞屏退左右,将那半块玉佩放在桌上,“您见过这个吗?”

沈从安看到玉佩,脸色骤变,手里的镇纸“咚”地掉在地上:“这……这是你阿娘的玉佩!怎么会在你手里?”

“是从靖王府找到的,据说是林贵妃的遗物。”沈清辞紧紧盯着父亲,“阿娘当年和林贵妃是不是认识?那幅兰草图到底去哪了?”

沈从安沉默半晌,长叹一声:“罢了,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瞒你了。你阿娘和林贵妃是表姐妹,当年你阿娘嫁入侯府,还是林贵妃牵的线。”

表姐妹?沈清辞惊得站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父亲竟从未提过!

“那阿娘的死……”

“你阿娘不是肺痨。”沈从安声音发颤,“她是被人下毒的!当年她去宫里给林贵妃贺寿,回来就说林贵妃不对劲,好像很害怕什么。没过几日,宫里就传来林贵妃病逝的消息,你阿娘当晚就咳了血,手里还攥着半块玉佩……”

沈清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原来母亲和林贵妃的死,果然有关联!

“那幅兰草图里有东西。”沈从安接着说,“你阿娘临终前让我把画藏好,说里面有能救萧景渊的东西,还说千万不能让皇后知道。我怕惹祸上身,就把画送到城郊的静心庵,让师太好生保管。”

“什么东西?”

“不知道,你阿娘没说。”沈从安满脸悔恨,“是我没用,没能护住你阿娘,还让你嫁进皇家这是非之地……”

“阿爹别自责。”沈清辞扶住他,眼眶泛红,“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这就去静心庵取画。”

她刚走到门口,却见侯府的老管家匆匆进来,脸色惨白:“侯爷,不好了!静心庵……静心庵走水了!师太说……说那幅兰草图,被烧没了!”

沈清辞如遭雷击,愣在原地。怎么会这么巧?她刚知道画的下落,静心庵就走水了?

“是皇后。”她咬着牙,声音冰冷,“一定是她!”

回到王府,沈清辞将事情原委告诉萧景渊。他听完后一言不发,只是将那半块玉佩捏得粉碎,指缝间渗出血丝。

“她果然是冲着母妃来的。”萧景渊语气平静得可怕,眼底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烧了画,杀了知情人,好让真相永远石沉大海。”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林贵妃与世无争,从未参与过宫斗。”沈清辞不解。

“因为母妃知道她的秘密。”萧景渊忽然想起一事,“我小时候偷听到皇后和人说话,提到什么‘兵符’、‘旧部’,还说不能让母妃活着。”

兵符?沈清辞心头一震。皇后的父亲曾是镇国将军,手握重兵,后来虽卸甲归田,却仍有不少旧部在军中。难道皇后想利用兵权做什么?

“我们现在怎么办?线索全断了。”画屏急得团团转。

“没断。”萧景渊眼神锐利,“皇后越是想掩盖,就越说明心虚。她烧了画,却烧不掉所有证据。当年伺候母妃的宫人里,有个叫晚晴的宫女,据说没死,只是失踪了。秦风已经查到她可能在江南,我们去一趟江南。”

“去江南?”沈清辞有些犹豫,“现在正是敏感时期,我们离京,怕是会让皇后起疑。”

“疑就疑。”萧景渊冷笑,“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她想做什么。你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就走,对外就说去江南养病。”

沈清辞看着他眼中的坚定,点了点头:“好。”

第二日一早,萧景渊和沈清辞带着秦风、画屏,低调地离开了京城。马车驶离城门时,沈清辞回头望去,只见城楼上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

她知道,他们的江南之行,绝不会平静。皇后既然能在京中布下天罗地网,江南定然也有她的眼线。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前行,沈清辞靠在软垫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五味杂陈。她从未想过,自己平静的生活背后,竟藏着这么多阴谋和鲜血。

“别担心。”萧景渊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沈清辞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安定了不少。她反握住他的手,轻轻点头:“嗯。”

或许前路凶险,但只要他们联手,总有揭开真相的一天。无论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林贵妃,亦或是为了他们自己,都必须查下去。

马车一路向南,驶向烟雨朦胧的江南。没有人知道,这场看似寻常的养病之旅,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而皇后在京中布下的网,又会给他们带来多少阻碍。

但沈清辞和萧景渊都明白,从他们决定查下去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这场关乎生死和真相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