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乾钺睁开眼睛，窗外天色晦暗不明。侧头看去，苏影正面朝他侧躺在另一张床上，睡得香甜。
他从床上坐起，神色已然清醒冷静。
时钟指向早上五点半，他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从门口下属送来的公文包中摸出两本书。
其中一本，是他请爆炸专家专门推荐的专业著作，另外一本则是有明显折痕的《犯罪心理学》。
他平时五点半起床，本来一般都会去跑步。但苏影在病房，他不敢离开太远，就准备病房门口借着走廊的光看会书。
一打开门，彻底歪倒在椅子上的值夜医生已经陷入了深度睡眠，口水顺着脸颊流到了椅座上。
穆乾钺：“……”
他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拍拍医生的脸，值夜医生猛地跳起来，叫道：“苏影！别……别跑！”
穆乾钺心平气和地凝视着他。
刚从周公那里回来的医生懵懵地看了看穆乾钺，又懵懵地看了看座位上的口水，这才搞清楚了状况，一脸尴尬地笑着：“穆……穆校，不好意思，……一不小心睡着了……”
穆乾钺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半晌，把医生看得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才开口问：“昨天晚上苏影有什么异动吗？”
医生拍着胸脯打着包票：“没，没有异动！昨天晚上我一夜都在这里，这才刚刚不小心睡着一会，她安安静静地在房间里睡着呢。”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不过穆校都这么平静地出来了，人应该还在里面吧？
穆乾钺“嗯”了一声，收回目光，在门口另一侧空旷的椅子上坐下来开始看书了。医生尴尴尬尬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穆乾钺已经开始看书，这才慢慢悠悠地回身坐到值班的椅子上。
他真的好困，好想睡觉，好想念家里柔软的床……
“你回家吧，这里我守着。”
“啊?”
医生懵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眼中留下了激动的泪花。
穆校……为什么对人这么好……
他飞一样溜到值班室，一边拿包一边泪流满面地想，以后谁说穆校不近人情脾气暴躁，他就跟谁急！！！
然而身后的穆乾钺并不知道这位值班医生是怎么想他的。在医生噔噔噔脚步声从耳边消失后，他借着走廊的白色灯光仔细地看了一会书，不时抬起头来反复琢磨。
之前苏影那场爆炸是怎么进行的？她背后的集团要完成这场爆炸，目的到底是什么？又会采取什么类似行动？
天亮了，病房中就算不点灯也能看得清字，他就带着书进了房间。八点多，他估摸着苏影该醒了，把书收了起来，让早班的医生帮忙下去买了糯米糕、豆浆、卤蛋。
今天苏影出院，许川还是在外出差没有回来，一切有关事项由黎熙欢代为主持处理。等苏影醒了之后，她带苏影再次做了全身检查。检查显示，苏影植入了机械程序的仿生大脑一切正常，类杏仁体甚至存在明显的活跃倾向。
在等待其他综合检查结果的时候，苏影待在房间中，吃着甜丝丝的糯米糕，喝着豆浆，一手还抓着可爱小护士送过来的小番茄。
穆乾钺还在外面打电话，她吃着东西，心中颇为自得。
他用各种方法看管着她，连上厕所都要跟着，就是不让她跟外界联系。但是她装了一天乖，他就放松了警惕，还不是让她把电话打出去了？今天那个常舟就会过来接她，她完美完成了延续苏颖行为模式的指令。
她又把一个小番茄塞进嘴里。今天就要出院了，总算可以不用一直被人看管着，昨晚在楼道陈泯还说有机会带她出去玩。
她哼哼地笑着，想着想着，却略微迟疑起来。
但是……
穆乾钺会放她跟常舟走吗？
她自己对于跟随常舟离开并没有什么看法，只是觉得依照指令，自己应该这么做。但是想到真的要脱离穆乾钺的视线范围，她莫名有些不安……
苏影正想着，忘记细嚼嘴里的东西就往下吞，一时被狠狠噎住，脸上露出艰难吞咽的痛苦神情。
穆乾钺拿着手机进来，见她一脸难受翻着白眼，两步跨过来就给她拍背。等到那口吃的终于被咽了下去，苏影才张开嘴大口喘气。
穆乾钺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苏影注意到那眼神，一时大怒：“我也是刚醒不久，吃东西没经验！”
穆乾钺凉凉地笑了一声，拿着手机坐下来，心不在焉地似乎在想什么。
苏影从旁看着穆乾钺，忽然就在记忆中捕捉到了那些画。
苏颖从前油画的风格，跟现在的不一样。在她父亲去世之后，她的油画一直都是忧郁哀伤、颜色清浅的风格，譬如在悬崖边快要枯萎的黄色小雏菊，又譬如遥望着窗外的眼睛流下浅灰色的泪珠。
而在她恋慕上穆乾钺，跟穆乾钺发生了一系列拉扯之后，油画的风格开始大变，似乎要在无比幽暗的世界撕开血淋淋的伤口，让鲜血弄脏观画人的眼睛和心灵。
她估摸着常舟应该不久就要到了，是时候把穆乾钺气走方便她离开了，于是把手中的糯米糕放下，面色再次冷淡下来，转向穆乾钺。
穆乾钺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没注意到苏影。
苏影等了将近一分钟，终于憋不住，开口了。
“穆乾钺。”
穆乾钺看向她：“怎么？”
苏影盯着穆乾钺，慢慢进入情绪。
“你见过我从前的画吗？”
穆乾钺略略思考了一下：“从前？什么时候的画？”
“十六岁之前。”
似乎有人给穆乾钺发消息，他打开手机皱起眉看了起来，在屏幕上输入信息，片刻才答了一句：“看过。”
苏影瞪瞪看着穆乾钺。竟然不专心跟她说话？她声音略微扬了扬：“……你对那些画，有什么印象？”
穆乾钺快速打着字，“……画得挺好看的。”
苏影坐在床上，意识到她正在被穆乾钺忽视。这种经历让她有种奇异的感觉。胸口似乎有点闷、有点堵，有些烧灼感。
她顿了顿，僵着身体适应片刻，才跟那股感觉略微熟悉起来。那感觉像一股气流，在她的胸口横冲直撞。她有些压不住，声音更扬了些：“穆乾钺！你难道就没发现我的画有什么变化吗？”
穆乾钺似乎是跟对面说到了关键之处，眉头死死地锁着。苏影大声地问话，他只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站起来往外走：“等会说。”随即停在门口打电话，似乎说着什么监控的事。
苏影瞪着穆乾钺的背影，棕色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胸口喘气起伏着。程序中，记忆自动散漫变换，她的仿生大脑自动进行相似信息抓取，同样闷沉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
穆乾钺的背影、穆乾钺不耐烦的脸色、穆乾钺厌恶的眼神……
原本宽敞明亮的，被陪伴、食物和关怀填充的胸口，似乎长出了一株小小的黑色幼苗。
那幼苗的根苗在从前的黑色土壤上，从现实获取氧气，从过去获得养料。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苏影拿起枕头就朝门砸过去，却不小心砸进了迎门进来的黎熙欢怀里。
黎熙欢忽然被枕头砸中，有些懵懵的。她抱着枕头看向苏影，却从苏影脸上看到了一丝苏颖从前那种夹杂着酸涩、泪花、痛苦失望和歇斯底里的复杂神色。
黎熙欢心头一颤，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
从伦理规范和许川等人的最初项目意愿来说，苏影应该从各方面延续苏颖的生活。但对于在另一个时空曾经彻底失去情绪感知能力的苏颖复制版人造人来说，她最危险的就是延续苏颖的生活状态。
黎熙欢坐到苏影身边，耐心地问：“苏影，怎么了？”
苏影咬牙切齿地叫道：“穆乾钺根本不听我说话！”
黎熙欢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朝门口挺拔的背影看过去，露出一言难尽的眼神。
这个人，说好听点是不近人情，说难听就是情商堪忧。他在人际交往这方面从高中起就需要非常费力才能达到寻常人的正常社交水平，如果不是曾经立过功又在军事专业方面有所建树，根本不可能在军事系统中走到现在的位置。
她舒了一口气，对苏影安慰道：“没事，我去帮你教训他。”
黎熙欢走到穆乾钺身边，穆乾钺刚好打完电话。见黎熙欢过来，他皱着眉道：“苏影项目基因变异的事，在监控里找到了一点端倪……”
黎熙欢扬了扬手机，直接开口道：“东西我给你发过来了，我认为你需要再好好学习学习，穆校。”
穆乾钺：？
他打开手机，赫然见微信列表里，黎熙欢给他发了一本阅读链接。
《恋爱心理学》。
穆乾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