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简的意识,沉入了一片无垠的金色海洋。
这片海洋,由纯粹到极致的国运气运构成,浩瀚、温暖,充满了生命与创造的伟力。但海洋之下,却暗流涌动。
那是大虞仙朝万年岁月的沉淀。
无数画面,无数声音,无数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他的识海。
一个农夫在田垄间祈求风调雨顺的虔诚;一个士兵在边疆浴血奋战,思念故乡的执念;一个妃子在深宫之中,对帝王爱而不得的怨念;一个被冤杀的忠臣,临死前刻骨的诅咒;一个初生的婴儿,对世界第一声嘹亮的啼哭;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对死亡无声的恐惧……
亿万生灵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生死轮回,汇聚成了一股驳杂到足以让任何仙人道心崩溃的信息洪流。
这,就是夏渊口中的“杂质”与“地沟油”。
国运,从来都不是纯粹的力量,它是承载着一个文明所有因果的集合体。国师用三十年时间,试图将这锅“乱炖”熬成自己的长生大药,却不知自己早已被这锅汤里的亿万因果纠缠,不人不鬼。
而现在,秦书简必须在这片因果的海洋中,找到自己。
“轰!”
一股磅礴的帝王意志,试图占据他的身体。那是大虞开国仙帝的残存烙印,带着开疆拓土的霸道与君临天下的威严,要将秦书简的自我意识,彻底抹杀,化为己有。
“镇!”
秦书简心神一凝,识海之中,那代表着“重压”的阴鱼猛地涨大,化作一座漆黑的无底深渊,将那股帝王意志死死镇压。任凭它如何咆哮冲击,都无法撼动分毫。
紧接着,无数修士的修炼感悟、道法神通,化作一枚枚金色的符文,想要融入他的道果,将他变成一个驳杂的道法聚合体。
“剥离。”
秦书简心中默念。代表着“剥离”的阳鱼悄然游弋而出,它所过之处,那些金色的道法符文,其“道”与“法”的概念被精准地抽离,只剩下最纯粹的能量,被秦书简的道果吸收。而那些被抽离出的、属于别人的“道”,则化作无形的尘埃,消散于识海。
这是一个无比精细,也无比凶险的过程。
就像是在一场席卷天地的风暴中,筛选出其中每一粒对自己有用的尘埃,同时还要保证自己的房子不被风暴掀翻。
秦书简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不再是一个被动的承受者,而是一个主动的筛选者,一个手握刻刀的雕刻家。
他的“刀”,就是他的刻刀。
他以“重压”为基石,稳固自己的本心,任凭万千因果冲击,我自岿然不动。
他以“剥离”为利刃,剔除一切不属于自己的杂质,将这庞大的国运气运,一点点地,雕刻成完全属于自己的形状。
这个过程,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比任何一场生死搏杀都要凶险万分。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
藏经阁外,灵雀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手心里全是汗。
她看着盘膝坐在废墟中央的秦书简,此刻的他,已经完全被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金色光茧包裹。那光茧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空间泛起涟漪。那股逸散出的威压,让她几乎要跪倒在地,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股让她窒息的压力,瞬间消失了。
她回头,看到夏渊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一堵断墙上,手里还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黑乎乎的铁钎,铁钎上,串着一只不知名的、肥硕的妖禽翅膀。
他正伸着那串翅膀,凑到一缕从远处飘来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黑色怨气上,小心翼翼地“烤”着。
“啧,火候还是不行。”夏渊皱着眉,闻了闻那翅膀,“怨气这东西,当柴火用,火力太虚,还有股焦糊的尸臭味,容易把食材熏坏了。你看,这皮都烤黑了,里面的肉还没熟。失败。”
他随手将那串失败的“烤翅”扔到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转向了远方混乱的城区。
此刻的神都,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那八条无人管束的怨龙,正在肆意地发泄着它们的破坏欲。一座座琼楼玉宇在它们的龙息下化为琉璃,一条条繁华的街道在它们的龙爪下沦为废墟。
无数修士和凡人,在绝望地哭喊、奔逃。
一些从万宝大会上幸存下来的大能,正组织着零星的抵抗。天剑宗的剑修们结成剑阵,万千剑气冲霄而起,却只能在怨龙漆黑的鳞甲上留下一串串无力的火星。碧波宫的女修们引来天河之水,化作滔天巨浪,试图困住一条怨龙,却被怨龙一口就将那巨浪连同里面的女修吞噬殆尽。
镇魔司的修士们最为悍勇,他们浑身浴血,以自身煞气引动地脉中的戾气,化作一条条血色的锁链,死死地缠住了一条怨龙的脖子。然而,那怨龙只是猛地一甩头,上百名镇魔司精锐便被那股巨力甩飞出去,筋骨断折,化作血雾。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夏……夏先生……”灵雀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我们不去帮帮他们吗?”
“帮?”夏渊瞥了她一眼,反问道,“为什么要帮?”
“可是……可是他们在被屠杀啊!”灵雀急道。
“哦。”夏渊的反应平淡得近乎冷酷,“然后呢?一群食客在餐厅里打架,砸坏了桌椅,关厨子什么事?是他们自己要来这家店吃饭的,就要有承担食物中毒和被其他食客殴打的风险。”
他顿了顿,指着远处那些浴血奋战的修士:“你看他们,一边喊着‘斩妖除魔’,一边心里想的却是‘这龙筋可是炼制法宝的好材料’、‘这龙血要是能弄到一滴,我的修为就能突破了’。他们不是在救人,他们是在抢食材。既然是抢食材,那就要做好被食材反杀的准备。”
灵雀被他这番歪理说得哑口无言。她知道夏渊说得或许有几分道理,但看着那一张张绝望的面孔,她心里还是堵得难受。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边,几道强大的气息正朝着藏经阁的方向,急速飞来。
那是在混战中幸存下来的一批顶尖强者,他们终于注意到了这片区域的异常。那冲天的金色光柱,即使在怨龙肆虐的混乱中,也如同一座灯塔,无比醒目。
“哟,有闻着味儿找过来的了。”夏渊挑了挑眉,脸上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来的一共有五人,为首的,正是那位在广场上被夏渊评价为“一身煞气和铁锈味”的镇魔司司主,赵无极。他身穿玄铁重甲,甲胄上布满了狰狞的抓痕和裂纹,半边脸都被龙血染红,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在他身后的,是天剑宗的宗主,一位白发苍苍、背负古剑的老者;碧波宫的宫主,一位风韵犹存、面带寒霜的美妇;以及两位气息同样深不可测的世家老祖。
他们是这场浩劫中,仅存的几个还能保持战力的大能。
当他们落在藏经阁外围,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全都愣住了。
他们预想过各种可能,或许是什么绝世异宝出世,或许是某个老怪物在突破。但他们从没想过,会看到一个少女,一个懒洋洋的青年,以及一个……被包裹在无尽国运气运中的金色光茧。
“国运!是仙朝的国运!”天剑宗宗主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贪婪与震撼。
作为一宗之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金色光茧中蕴含的是什么。那是足以让一个宗门屹立万年不倒的根基,是能让一个修士一步登天的无上造化!
赵无极的目光,则死死地锁定在夏渊和灵雀身上。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青年,才是最危险的。
“你们是什么人?”赵无极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充满了警惕,“神都之乱,是否与你们有关?”
夏渊掏了掏耳朵,懒得回答这种“低级问题”。
灵雀被他那如实质般的煞气一冲,吓得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是九星阁的……”
“九星阁?”碧波宫宫主冷笑一声,“一个商会,也敢染指国运?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那个金色的光茧上,眼神中的贪婪与忌惮,交织成了复杂的情绪。他们能感觉到,光茧中的力量正在进行某种惊人的蜕变,而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一位世家老祖阴沉地开口,“此等窃国大盗,人人得而诛之!大虞国运,岂容宵小之辈染指!我们合力破开这光茧,夺回国运,说不定还能以此为基,重整河山!”
此言一出,几人眼中都露出了意动之色。
国运无主,天下共逐之。
赵无极虽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眼下的情况,也由不得他多想。神都即将覆灭,他必须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
“动手!”
赵无极一声令下,五位东域最顶尖的大能,同时出手了。
赵无极一拳轰出,他身上的煞气与地底的戾气相合,化作一只巨大的、漆黑的拳印,仿佛能镇压世间一切妖魔。
天剑宗宗主并指如剑,一道百丈长的璀璨剑气,撕裂长空,带着斩断法则的锋锐,直劈光茧。
碧波宫宫主玉手一挥,一条由无数蓝色符文组成的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缠向光茧,意图将其封印。
两位世家老祖也各自施展出压箱底的神通。
五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从五个方向,同时攻向了那个安静的金色光茧。
灵雀吓得闭上了眼睛。
然而,夏渊依旧坐在那堵断墙上,甚至还打了个哈欠,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无聊的戏码。
就在那五道攻击即将命中光茧的瞬间。
“嗡——”
金色的光茧,猛地一震。
一股难以言喻的“势”,从光茧中扩散开来。
那不是法力,不是神识,而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霸道的存在。
赵无极的镇魔拳印,在接触到那股“势”的瞬间,组成拳印的煞气和戾气,仿佛遇到了君王的臣子,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凶性,烟消云散。
天剑宗主的通天剑气,在距离光茧还有三尺的地方,发出一声哀鸣,剑气中蕴含的“锋锐”法则,被硬生生地抹去,化作了无害的流光。
碧波宫的封印锁链,寸寸断裂,组成锁链的符文,像是被篡改了最底层的指令,开始互相攻击、湮灭。
两位世家老祖的神通,更是连一丝波澜都没能掀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噗!”
五位大能,如遭雷击,齐齐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倒飞出去,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骇然。
他们的攻击,不是被挡住了,也不是被击溃了。
而是被……“否定”了。
仿佛有一道至高无上的律令,在宣告他们的力量,在此地,无效!
“这……这是什么力量?”天剑宗宗主颤声说道,他感觉自己的剑心,都出现了一丝裂痕。
“是‘域’……不,比‘域’更加霸道……”赵无极死死地盯着那个光茧,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他在以自身为中心,重构这片天地的法则!”
就在这时,那剧烈搏动的金色光茧,忽然停了下来。
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威压,都在一瞬间,向内收敛。
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将所有的璀璨,都吞噬殆尽。
光茧消失了。
露出了盘膝而坐的秦书简。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左眼之中,是无尽的黑暗,仿佛能镇压诸天万界,一眼望去,便让人神魂沉沦,生不出半点反抗之意。
右眼之中,是璀璨的金色,亿万生灵的祈愿与王朝的气运在其中流转,仿佛代表着整个文明的意志,神圣,威严,不可侵犯。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却仿佛成了这片天地的唯一中心。
整个神都的废墟,那八条正在肆虐的怨龙,那些幸存者的哀嚎,在这一刻,都成了他身后无声的背景板。
夏渊终于从墙上跳了下来,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秦书_简,摸着下巴,像一个挑剔的美食家,在审视一道刚刚出锅的菜肴。
“嗯……火候刚刚好,外焦里嫩。”他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汤汁也收得差不多了,没有把多余的因果带出来。勉强……算是及格了吧。”
他转头,看向那五个脸色惨白、如临大敌的顶尖大能,咧嘴一笑。
“那么,各位食客。”
“我的新厨子,已经做好了他的第一道主菜。”
“你们,要不要……尝尝鲜?”
赵无极的心,在疯狂下沉。
作为镇魔司司主,他一生与邪魔歪道、凶戾之辈打了无数交道,见识过各种诡异恐怖的力量。他自认为心志如铁,早已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恐惧。
但此刻,看着那个缓缓站起身的黑衣少年,他却感觉到了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战栗。
那不是对强大力量的畏惧,而是一种……生命层次被彻底碾压的无力感。
就好像,他是一只在地上爬行的蚂蚁,而对方,是那只可以随意决定将他踩死,还是无视他走过去的人。他们的生命,已经不在同一个维度上了。
秦书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
他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那庞大的国运气运,此刻已经完全融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与他的道果、他的神魂,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念头,可以轻易地延伸到神都的每一个角落。他能听到每一块砖石的哀鸣,能感受到每一缕尘埃的飘浮。
这片天地,仿佛成了他身体的延伸。
他不再需要刻意去催动“重压”或者“剥离”。它们已经化作了他的本能。这片以他为中心的空间,天然就具备了“镇压”与“剥离”的属性。
任何进入这片“领域”的力量,都会被他的意志所解析、重构、乃至抹消。
刚才那五位大能的联手一击,他甚至都没有主动去防御,仅仅是这片“领域”的被动效果,就让他们的攻击自动瓦解了。
他,就是这片领域唯一的“道”,唯一的“法”。
“炼虚……合体……渡劫……”秦书简在心中默默感受着自己此刻的境界。
然而,这些传统的境界划分,已经无法用来衡量他了。他没有经历雷劫,也没有感悟天地法则。他是直接将一个仙朝的“法则集合体”,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如果非要定义,他现在,就是一个行走的、拥有自我意识的“小天道”。
“喂,发什么呆呢?”夏渊的声音将他从内视中拉了回来,“菜都做好了,总得找人试试咸淡。那边有几条活蹦乱跳的‘试菜员’,不去招待一下?”
夏渊指的,是远处天空中,那几条依旧在咆哮肆虐的怨龙。
其中一条体型最为庞大的怨龙,似乎也感应到了藏经阁这边,那个让它感到不安的能量源,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它放弃了正在摧毁的一片宫殿,庞大的身躯一个盘旋,遮天蔽日的阴影,朝着藏经阁的方向笼罩而来。
那双猩红的龙目,死死地锁定了秦书简,充满了暴虐与毁灭的欲望。
在它混乱的意识中,秦书简就像一颗无比美味,却又带着剧毒的果实,让它既渴望吞噬,又感到本能的畏惧。
“吼——!”
震耳欲聋的龙吟,化作实质的音波,席卷而来。
赵无极等人脸色再变,纷纷运功抵抗,气血翻涌。仅仅是这一声咆哮,就足以让元婴修士当场神魂碎裂。
灵雀更是吓得小脸惨白,要不是夏渊在她身后,她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然而,秦书简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那条俯冲而来的、散发着无尽怨气的庞然大物,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没有敌意,没有杀气,反而……有一丝怜悯。
因为他能“看”到,这条怨龙的本质。
它是由最纯粹的国运气运,混合了仙朝末年,无数生灵的绝望、憎恨、不甘等负面情绪,才诞生的畸形怪物。它没有自我,只有被这些负面情绪所支配的、破坏一切的本能。
它在痛苦。
“孽畜!休得猖狂!”赵无极暴喝一声,强行压下体内的伤势,便要再次出手。
“不必了。”
秦书简淡淡地开口。
他伸出右手,对着那条已经近在咫尺的怨龙,轻轻一招。
没有法力波动,没有神通显现。
只是一个简单的,仿佛在召唤自家宠物的动作。
那条携带着毁天灭地之威的怨龙,庞大的身躯,在距离众人头顶不足百丈的空中,猛地一滞。
它那双猩红的龙目中,暴虐与混乱,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一种困惑,以及一种……源自本源深处的孺慕与臣服。
因为它感觉到了一股无法抗拒的、至高无上的意志。
那是创造了它的“母体”的意志。
是统御了它万年的“皇权”的意志。
是它无论如何堕落、如何疯狂,都无法违抗的、最根本的“律令”。
秦书简,就是如今大虞国运的化身。
他,就是它们的“皇帝”。
“过来。”
秦书简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传入了那条怨龙的本源核心。
“吼……”
怨龙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带着委屈和臣服的呜咽。
它那庞大到足以遮蔽天空的身躯,开始缓缓缩小。身上的黑色怨气,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重新化作了最纯粹的金色气运,反哺回秦书简的体内。
几个呼吸之间,那条威风凛凛的怨龙,就变成了一条只有丈许长短、通体流光溢彩、看起来像是一件艺术品的金色小龙。
它亲昵地飞到秦书简的身边,用自己的小脑袋,轻轻地蹭着他的手腕,像一只撒娇的猫咪。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石化了。
赵无极、天剑宗主、碧波宫主……这些活了上千年、见惯了风浪的东域巨擘,此刻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前一刻,还是足以毁灭神都的末日凶兽。
下一刻,就变成了温顺无害的掌上萌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感觉自己上千年的修行经验和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然后扔在地上,又被狠狠地踩了几脚。
灵雀也看呆了。她愣愣地看着那条在秦书简手腕上盘旋嬉戏的金色小龙,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秦书简,忽然觉得,这画面……好像还挺和谐的?
“嗯,不错。”夏渊煞有介事地点评道,“这道‘油炸怨气龙排’,火候没掌握好,炸糊了。现在回锅重新加工一下,把外面那层焦糊的‘怨气’面衣剥掉,只留下里面的‘气运’龙里脊。虽然卖相差了点,但总算能吃了。口感清淡,适合养生。”
秦书简没有理会夏渊的点评。
他能感觉到,随着怨龙身上的怨气被净化,回归本源,他对国运的掌控,又精进了一分。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废墟,望向了神都的其他几个方向。
在那里,还有七条怨龙,在继续肆虐。
他心念一动。
正在喷吐龙息,摧毁一片城区的七条怨龙,动作同时一滞。
它们仿佛收到了某种无形的指令,齐齐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但这啸声中,再无之前的暴虐与怨恨,反而充满了某种解脱般的喜悦。
紧接着,在神都无数幸存者惊骇的目光中,那七条庞然大物,化作了七道金色的流光,划破天际,如百川归海一般,朝着藏经阁的方向,汇聚而来。
片刻之后,八条金光闪闪的小龙,就如同八条忠诚的卫士,环绕在秦书简的周身,上下翻飞,龙吟阵阵,充满了欢快与亲昵。
神都的末日,就以这样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结束了。
天空中的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洒落下来,照亮了这座满目疮痍的皇城。
死寂。
长久的死寂。
赵无极等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们看着那个被八条国运金龙环绕的少年,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窃取国运,化为己用。
言出法随,号令怨龙。
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修士”的范畴,这是神,这是魔!
“现在,”秦书简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赵无极等五人的身上,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赵无极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问题?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问题,但他一个字都不敢问。
他深吸一口气,收起了所有的敌意和戒备,对着秦书简,深深地,弯下了自己那从未弯曲过的脊梁,行了一个大礼。
“镇魔司赵无极,见过……前辈。”
他身后的天剑宗主等人,也如梦初醒,连忙跟着行礼,姿态放得比谁都低,脸上充满了敬畏与惶恐。
在绝对的、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任何的尊严和傲气,都显得那么可笑。
秦书简看着他们,没有让他们起身。
他不是在享受这种敬畏,而是在思考。
杀了他们?很简单,一个念头的事。
放了他们?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日后必成麻烦。
就在他思索之际,夏渊的声音懒洋洋地响了起来:“厨子,别光顾着摆盘啊,餐厅里还有其他客人呢。你不去处理一下,他们就要吃霸王餐了。”
“其他客人?”秦书简皱了皱眉。
他的神念,在瞬间扫过整座神都。
然后,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发现,在神都的废墟之下,那些凡人无法察觉的阴影角落里,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诡异而邪恶的气息。
一些在战乱中死去的凡人尸体,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眶中,燃起了绿色的鬼火。
一些侥幸未死的修士,突然惨叫一声,身体迅速干瘪下去,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
城外的护城河,不知何时,河水已经变成了粘稠的墨绿色,一个个肿胀的、腐烂的头颅,在河水中载沉载浮。
怨龙造成的混乱,只是表象。
真正的“饕餮”,在混乱的掩护下,已经悄然入席,开始享用这场名为“毁灭”的盛宴。
“看来,那个‘宴之主’虽然跑了,但他开的这家‘黑店’,还是引来了不少闻着腥味就凑上来的苍蝇和老鼠。”夏渊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丝嫌弃,“厨房都换了新主人了,还有不长眼的想来偷吃。真是不讲规矩。”
秦书简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刚刚才掌控了这座“厨房”,这些人,就想来分一杯羹?
就在这时,一道阴恻恻的、仿佛带着金属摩擦声的笑声,从皇宫最深处,那片已经化为废墟的宫殿群之下,遥遥传来。
那笑声中,充满了腐朽、怨毒,以及一种……对上位者的蔑视。
“呵呵呵呵……大虞的国运……真是香甜可口啊。”
“新生的‘国运之主’么?真是个……完美的容器啊。”
“小家伙,把你这一身的气运,连同你的神魂,都献给本座吧。本座,可以赐予你永恒的……沉沦!”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一股比怨龙的怨气,更加阴冷、更加古老、更加邪恶的气息,从地底深处,冲天而起!
整座神都的废墟,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赵无极脸色剧变,失声惊呼:“是‘它’!镇魔塔下的那个东西……封印,破了!”
赵无极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镇魔塔?”秦书简的目光,投向了皇宫深处,那股邪恶气息升腾而起的源头。
“是……是大虞皇室最大的秘密。”赵无极的嘴唇有些发白,他看着那个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既有恐惧,又有某种解脱般的悲哀,“世人皆知,我镇魔司镇压天下妖魔,但最强大的妖魔,从来不在镇魔司的天牢里,而是被镇压在皇宫地底,那座无形的‘镇魔塔’之下。”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历代仙帝,都以国运气运为锁,以皇权龙气为钉,将‘它’死死地钉在那里。国运越是昌盛,封印就越是牢固。这……才是护国大阵真正的作用。它不是为了抵御外敌,而是为了对内镇压!”
天剑宗主等人闻言,脸上也露出了恍然与惊骇之色。
他们只知大虞皇室底蕴深厚,却不知,这泼天的富贵之下,竟还镇压着如此恐怖的根源性大祸。
“所以,国师炼化国运,仙朝分崩离析,并非是为了他一人的长生。”秦书-简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是想故意削弱封印,将这个东西放出来?”
“恐怕……是这样。”赵无极苦涩地点了点头,“国师侍奉的那个‘宴之主’,或许从一开始,目标就是‘它’。毁掉大虞,只是掀开锅盖的前奏,‘它’,才是那锅里真正的主菜。”
“有意思。”夏渊摸着下巴,点评道,“所以,我们把那个‘宴之主’赶跑了,相当于从强盗手里抢下了一桌已经做好的菜。结果现在,菜自己从盘子里跳起来,说它不想被吃,还想反过来把厨子给吃了?”
这个比喻虽然古怪,却异常贴切。
灵雀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能感觉到,那个从地底传来的声音,比之前那九条怨龙加起来,还要让她感到心悸。那是一种纯粹的、针对灵魂的恶意。
“轰隆——!”
皇宫废墟的中心,地面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深坑。
无穷无尽的黑气,如同火山喷发,从深坑中冲天而起,将刚刚放晴的天空,再次染成了一片漆黑。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地,从深坑中升起。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不堪的古老帝袍,身材却异常魁梧的身影。他没有血肉,整个身体,似乎是由一种漆黑如墨的晶石构成,晶石的每一个切面,都倒映着无数痛苦挣扎的灵魂虚影。
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早已腐朽的平天冠,十二道旒珠只剩下了三两根,在黑气中摇曳。
他没有五官,脸上是一片光滑的平面,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双充满了贪婪、暴虐、以及无尽饥饿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
尤其是秦书简。
“大虞的后辈……”那个晶石帝王发出了嗡鸣般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你身上的味道,真是令朕……沉醉。那是朕的江山,朕的子民,朕的国运啊……被你窃取了啊。”
“把它还给朕。朕,乃大虞太祖,姬无夜!”
此言一出,赵无极等人更是如遭雷击。
大虞太祖?那个早在万年之前,就已经渡劫飞升,成为传说的开国仙帝?他不是飞升了,而是被镇压在了自己建立的皇朝之下?
这桩万年秘辛,太过骇人,让他们的大脑都停止了运转。
“飞升?”晶石帝王“姬无夜”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心声,发出了刺耳的嘲笑,“所谓的飞升,不过是成为‘天上之人’的食粮罢了。朕不甘心,朕要走自己的路,朕要将整个大虞炼成朕的‘神国’,以众生为薪柴,燃起朕的不朽神火!”
“可惜,朕失败了。被那群迂腐的后辈,联合‘天上之人’,将朕镇压于此,万载岁月,不见天日!”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国运已崩,龙脉已毁,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住朕了!”
姬无夜张开双臂,仰天长啸。
那些在神都废墟中游荡的、被鬼火操控的行尸,那些被吸干了精气的修士干尸,在这一刻,仿佛都收到了指令,齐齐跪倒在地,对着姬无夜的方向,无声地朝拜。
整座神都,仿佛化作了他的魔域。
“小辈。”姬无夜的“目光”,重新落在了秦书简身上,“你很不错,竟然能将国运化为己用。但你太稚嫩了。你只是个容器,而朕,才是这国运真正的主人!”
话音落下,他对着秦书简,遥遥一指。
“敕令:国运,归位!”
这一指,蕴含着大虞太祖的无上皇权,蕴含着他对这片土地最本源的支配权。
他要从秦书简的体内,将国运的控制权,强行剥夺过来!
秦书简身边的八条金色小龙,发出了痛苦的悲鸣,它们身上的光芒开始剧烈闪烁,仿佛随时都会失控,重新投入姬无夜的怀抱。
秦书简的身体,也猛地一震。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国运,像是遇到了曾经的主人,开始躁动、排斥,试图脱离他的掌控。
“看到了吗?小辈。”姬无夜得意地狂笑,“你,只是个窃贼!而朕,才是正统!”
赵无极等人,脸色一片死灰。
完了。
这个太祖魔头,对国运的掌控力,远在他们想象之上。这个刚刚崛起的、神秘的“前辈”,恐怕要为他人做嫁衣了。
然而,秦书简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看着狂笑的姬无-夜,眼神冰冷得像万载玄冰。
“正统?”
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在我面前,你也配谈正统?”
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左眼中的无尽黑暗,与右眼中的璀璨金芒,在这一刻,仿佛交融在了一起。
一股比姬无夜的“皇权”,更加霸道,更加不讲道理的“势”,轰然降临!
“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秦书简的声音,不大,却仿佛是天地的律令,在这片废墟上空回荡。
“现在,这片土地,我说了算。”
“我,即是王法。我,即是天意!”
“敕令:剥夺!”
他没有去安抚那些躁动的国运,而是直接,从根源上,否定了姬无夜的“支配权”!
他以自己“小天道”的位格,强行剥离了姬无夜与这片土地、与大虞国运之间,那长达万年的因果联系!
“嗡——”
姬无夜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那由黑色晶石构成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惊骇地发现,自己与这片土地的联系,那股身为开国之君的、与生俱来的掌控感,正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地斩断!
就好像,有人在篡改史书,将他从大虞仙朝的历史中,彻底抹去!
“不!这不可能!”姬无夜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咆哮,“你……你这是什么力量?!”
“我的力量。”
秦书简一步踏出。
他身形一闪,便跨越了千丈的距离,出现在了姬无夜的面前。
那八条原本还在躁动不安的金色小龙,在姬无夜的“皇权”被剥夺的瞬间,便彻底安定了下来。它们发出了欢快的龙吟,化作八道金色的流光,尽数融入了秦书简的体内。
秦书简的气息,再次暴涨。
他伸出手,一柄完全由璀璨的金色气运凝聚而成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剑身之上,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万民朝拜的景象,一一浮现。
此剑,名为“社稷”。
“窃国之贼,也敢妄谈天意?”姬无夜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爆发出无尽的怒火。他毕竟是曾经的渡劫期大能,即使被镇压万年,实力十不存一,也绝非易与之辈。
无穷的黑气,在他手中汇聚成一柄狰狞的、布满了骸骨与冤魂的黑色魔刀。
“给朕死来!”
魔刀与社稷神剑,在半空中,轰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最纯粹的、法则层面的湮灭。
两者相交之处,空间化作了一片混沌的虚无。黑色的魔气与金色的国运,在疯狂地互相侵蚀、抵消。
赵无极等人,被那股逸散出的余波,震得连连后退,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道心,仿佛要被那股混沌的意志撕裂。
这已经是他们完全无法插手的战斗了。
“不错,有两下子。”夏渊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像是在看一场精彩的厨艺对决,“一个用的是万年陈酿的‘怨气老抽’,一个用的是新鲜出炉的‘国运高汤’。一个讲究霸道入味,一个讲究本味鲜纯。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灵雀紧张地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听到夏渊的点评,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半空中,秦书简与姬无夜的身影,已经化作了两道流光,不断地碰撞、分离。
每一次碰撞,都让整座神都的大地,为之哀鸣。
姬无夜越打越是心惊。
他发现,对方的力量,虽然在“质”上不如他那经过万年沉淀的魔功,但在“量”上,却源源不绝,仿佛无穷无尽!
因为,秦书简的背后,是整座神都,乃至整个东域的地脉,在为他提供力量!
他掌控了国运,就等于掌控了这片土地的权柄!
此消彼长之下,姬无夜感觉自己的力量,在飞速地消耗。
“不能再拖下去了!”姬无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猛地与秦书简对拼一记,借力倒飞出去,双手结出一个诡异的法印。
“万魂血祭,魔临天下!”
他那晶石构成的身体,表面突然裂开无数道缝隙,从缝隙中,飞出了成千上万个痛苦的灵魂。这些灵魂,都是万年来,被他吞噬的大虞皇族、文臣武将。
此刻,这些灵魂发出无声的尖啸,化作一道道血色的流光,尽数融入了他手中的魔刀之中。
魔刀的气息,瞬间暴涨了十倍不止!
一道千丈长的、血红色的刀芒,撕裂了天穹,带着足以将渡劫期修士都一刀两断的恐怖威能,朝着秦书简,当头斩下!
这一刀,锁定了秦书简所有的退路,也锁定了他的神魂。
是姬无夜压上了所有底牌的,必杀一击!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刀,秦书简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
因为,在姬无夜献祭那些灵魂的瞬间,他“听”到了那些灵魂的声音。
那不是怨毒,不是憎恨,而是……解脱。
以及,对姬无夜这个“不孝子孙”的……愤怒!
“原来如此。”
秦书简笑了。
他收起了手中的社稷神剑,面对那当头斩下的血色刀芒,他只是缓缓地,张开了自己的双臂。
“以大虞国运之主的名义,敕令:”
“历代先贤,英灵归来!”
他的声音,传遍了九霄。
下一刻,让姬无夜肝胆俱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被他献祭的、本该化作魔刀力量的皇族英灵,在半空中,猛地一滞。紧接着,他们纷纷调转方向,化作一道道金色的光,如如燕投林般,涌入了秦书简的体内!
不仅如此,在神都的地底深处,在大虞仙朝的祖陵之中,一个个沉睡的、属于大虞历代帝王将相的残存烙印,在这一刻,尽数苏醒!
他们化作一道道肉眼看不见的龙气,跨越了时空,响应了这位新任“国运之主”的召唤!
秦书简的气息,再一次,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疯狂暴涨!
他身上的金色光芒,璀璨到了极致!
他的身后,浮现出了一尊又一尊顶天立地的、身穿帝王袍、将军甲的模糊虚影。
他们,是大虞仙朝万年来的守护者。
他们,是国运最忠诚的卫士。
姬无夜,这个叛逆的、试图将整个王朝炼为私器的“太祖”,早已被他们所唾弃。
而秦书简,这个继承了国运,并将其从毁灭边缘拉回来的新主,得到了他们所有人的……认可!
“不——!”
姬无夜发出了绝望到极致的嘶吼。
他发现,自己斩出的那必杀一刀,在秦书简身后那万千英灵虚影的注视下,正在飞速地瓦解!
他最大的底牌,反而成了对方最强的助力!
他,被整个大虞仙朝的历史,给抛弃了。
“结束了。”
秦书简抬起手,对着姬无夜,轻轻一握。
他身后的万千英灵虚影,也同时,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一只由整个王朝的意志、万千先贤的力量,所凝聚而成的、遮天蔽日的金色巨手,在天空中缓缓成型。
然后,对着姬无夜,轻轻地,拍了下去。
就像,拍死一只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