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这样的安排,是厉广川精心设计的制衡之策,三位文臣互相牵制,陆崇虽掌禁军但需受枢密院调遣。

厉广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冯皇后连忙上前为他抚背。

待气息稍平,厉广川招呼陆崇上前,枯瘦的手猛地攥住他的腕甲。

“爱卿随朕南征北战,屡救朕于危难。今以江山社稷托付于卿,望卿效武侯之忠,竭诚辅佐。若有贰心,朕在九泉亦不饶汝!”

陆崇单膝跪地,铠甲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他抬头时,眼中已噙着泪水:“陛下知遇之恩,臣万死难报!纵九死亦护幼主周全,若违此誓,天地共戮!”

誓言在殿内回荡,厉广川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知陆崇有枭雄之姿,却也有忠义之心。

这托孤之举,便是要用忠义之名束缚他的野心。

“都退下吧。”厉广川挥了挥手,“朕累了。”

四位重臣依次退出。

走在最后的陆崇在门槛处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龙榻上,那具形销骨立的身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

殿外,暮色四合。

“太尉留步。”

陆崇回头,见是章逢于追了上来。

这位以刚直著称的枢密使面色凝重:“陛下托付之重,望太尉勿忘今日誓言。”

陆崇朗声一笑,月光映着他清俊的面容:“章公多虑了,陆某虽一介武夫,却也是宰执门庭,忠义二字,岂会不知?”

章逢于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陆崇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笑容渐渐收敛。

幕僚常衡从阴影处走出:“太尉。”

陆崇微微颔首:“回府再说。”

二人上了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常衡低声道:“陛下安排,可谓用心良苦,您虽位高却处处受制。”

陆崇闭目养神:“陛下知我。”

常衡犹豫着,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将军真要效那诸葛孔明,辅佐少主?”

陆崇睁开眼,眸色清透逼人:“孔明扶不起阿斗,最终呕心沥血而死,我不是他。”

他顿了顿又道,“但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也不会做司马懿。”

常衡沉吟,点头道:“时局未明,当静观其变。”

马车驶过御街,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

永华十一年,陆崇总揽朝政,权倾朝野。

少帝厉明彻初登帝位,陆崇便以“清君侧”之名,亲率铁甲锐卒,夜围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郑平府邸。

是夜寒风凛冽,郑氏满门二十七口尽数伏诛,血染阶庭。

陆崇立于尸骸之间,冷眼睥睨,下令彻查禁军。

凡与郑平有旧者,或杀或贬,无一幸免。

继而擢升其心腹魏景臣,为殿前副都点检,张策为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

自此禁军上下,尽为陆崇鹰犬。

……

翌日朝会,陆崇身着玄铁鳞甲,按剑入殿,威势凌人。

礼部连夜令人铸造“天威上将军”金印,五龙盘钮,光耀朝堂。

郑平之死震慑朝野,百官噤若寒蝉。

宰相严志、御史中丞王相礼皆俯首低眉,不敢稍忤。

然枢密使章于逢虽表面恭顺,实则暗结党羽,密谋反制。

陆崇察觉异动,心中杀机渐起……

……

永华十一年冬,大将军陆崇挟天子以令诸侯。

亲率十万铁骑南下,剑指江国。

李阑声倚仗天险而守,然陆崇用兵如神,先遣精兵暗渡采石,焚舟断粮。

三战三捷,兵临金陵。

围城月余,粮尽援绝。

永华十二年夏,李阑声白衣出降,江国灭。

……

地方上,藩镇割据之祸已绵延百年。

虽先帝厉广川力行削藩,然诸镇盘根错节,终是尾大不掉。

同年八月,陆崇为破此局,杀鸡儆猴先向岳父叶询开刀。

以“擢升功臣”之名,加封其为检校太尉,令其从朔风移镇平波。

朔风乃河北咽喉,平波却不过闲散之所。

这一纸调令,明为升迁,实为削权,朝野上下心知肚明。

所以叶询才按耐不住,病急乱投医从叶听梧这里下手。

……

见叶听梧的身影彻底消失,常衡才轻叩门扉。

自陆崇总揽朝政后,这位昔日的幕僚已升任右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紫袍玉带的装束却掩不住眉眼间的忧色。

“夫人是为调令而来?”常衡将茶轻轻搁在案几上。

陆崇没有抬眸:“她倒是没有明言。”

笔锋在“朔风”二字上重重一顿,墨迹透过纸背。

常衡看着那团化开的墨色,终是忍不住开口:“将军,叶使君毕竟是您岳丈,第一个就拿朔风军开刀,朝野难免议论……”

陆崇放下笔,目光沉冷:“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者,十之八九。如今虽表面臣服,实则暗流汹涌。削藩势在必行,连我的岳父都要被削权,其他节度使谁还敢心存侥幸?”

他轻叩案几,语气森然,“这比直接动其他藩镇,更能让各地军镇不寒而栗。”

常衡点头,却又眉头紧锁:“可叶使君若是不遵,要反?”

陆崇冷笑一声,眼底锋芒毕露:“以姻亲试刀,最是稳妥不过。若岳丈识趣便是削藩良策可成;若其负隅顽抗,知己知彼,料理起来,总比那些外姓藩镇...顺手得多。”

常衡闻言,心中一震。

陆崇搁下紫毫,声若寒玉:“再者,朝中那些老顽固,总道我任人唯亲。此番正好教天下人看个明白,纵是姻亲至戚,在皇权铁律之前,亦无半分情面可讲。”

常衡垂首敛目,暗自叹服。

将军此计着实高明,既在天下人面前摆出铁面无私的权臣风范,又将那些闲言碎语尽数堵了回去。

常衡躬身执礼,声音压得极低:“将军深谋远虑,只是叶询此人,怕不会善罢甘休。”

陆崇眼前浮现叶听梧离去时的背影,眸色微深,未言。

……

另一边,叶听梧从书房一路回住处,檐角铜铃被秋风吹得叮当轻响。

她神色淡淡的,唯有袖中攥紧的帕子泄露出几分心绪。

玉盘捧着披风轻步上前,见她眉间凝着三分倦色,便温声劝道:“少帝新立,将军总领朝政,案牍劳形也是常理。夫人且宽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