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活着的,由生机铺就的路。
路的两侧,是绝对的死亡。
光怪陆离的法则碎片,如破碎的镜子,在死寂的虚空中无声漂流。
熄灭的星辰,是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尸骨,悬浮在触手可及的黑暗里。
三千铁甲猴兵,沉默地行走在这条生与死的边界线上。
他们不敢用力呼吸。
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路外的永恒死寂。
“老袁……俺咋觉得这路,有点发飘呢?”
石敢当压低了声音,他死死盯着路边一团蠕动的混沌暗影,感觉自己的妖魂都快被那玩意儿吸进去了。
他宁可去跟十万天兵硬撼,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一息。
袁通臂没有理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朝圣的眼神,望着路的尽头。
花路,到了终点。
前方,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无”。
一个巨大到无法用视野去丈量的漆黑深渊,横亘于此,仿佛是天地初开时被硬生生剜去的一块肉。
这便是,沉眠之渊。
“大……大王……”
石敢当的喉结剧烈滑动,他感觉自己的妖魂都被冻僵了。
“那……那条老咸鱼,在哪儿呢?”
孙悟空没说话。
他只是静静站在深渊边缘,赤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许久,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下方。
众妖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神魂俱颤。
在黑暗的最深处,有一片更加深邃的,仿佛能将所有黑暗都吸进去的巨大阴影。
那阴影,太大了。
大到连绵万里的积雷山脉在它面前,都渺小如一块不起眼的石子。
大到整片花果山福地,恐怕只够做它身上的一片鳞甲。
它没有动,甚至没有呼吸。
可那股沉寂了万古,与这方天地一同腐朽的悲怆与孤寂,却像无形的潮水,冲刷着每一个生灵的道心。
“鲲之大……古籍诚不欺我……”
袁通臂脸色惨白,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发自灵魂的敬畏。
“这玩意儿睡得比猪还死,怎么叫?”
石敢当彻底懵了,他下意识扛起破甲巨弩,却连瞄准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一箭射过去,怕是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大王,不可妄动!”袁通臂急忙劝道,声音都在发颤,“此乃天之伤,界之边,早已与法则同化,任何攻击都对它无用!”
孙悟空却笑了。
那笑容,在深渊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肆意张狂。
“谁说,俺老孙要攻击它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身后那三千名早已看得呆若木鸡的猴子猴孙。
“小的们。”
“嗷?”
猴群一个激灵,齐刷刷地望向他,眼中满是狂信。
“牛大哥送的弩,还扛得动吗?”
“扛得动!”
石敢当第一个挺起胸膛,吼声如雷!
“好。”
孙悟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伸手指着头顶那片光怪陆离,飘荡着无数法则碎片的混乱天穹,下达了一个让所有妖都神魂颠倒的命令。
“给俺老孙,把所有的弩,都给老子架起来。”
“对准了天上那些破烂玩意儿!”
三千猴兵面面相觑,但没有一丝犹豫,令行禁止。
一架架闪烁着金属寒芒的破甲重弩,瞬间对准了天空。
“大王,这是……”袁通臂彻底糊涂了。
孙悟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这老咸鱼睡得太久,身上落得灰,太多了。”
“小的们,听俺号令!”
他猛地将手向前一挥,声音如雷,炸响在归墟死寂的边缘!
“给老子,把这天,射下来!”
“就当是……给老鲲,挠痒痒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把天射下来?
挠痒痒?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离经叛道的想法!
但孙悟空的脸上,没有一丝玩笑。
“放!”
一声令下!
石敢当几乎是本能地,扣动了扳机!
“嗡——!”
一声仿佛能撕裂神魂的弓弦震鸣,拉开了序幕!
“嗡!嗡!嗡!嗡——!”
三千道灌注了星铁“镇压万物”之意志的漆黑弩箭,化作一道逆冲天际的黑色流星雨,咆哮着,撕裂了虚空,狠狠撞进了那片混乱的法则乱流之中!
没有爆炸。
就像烧红的烙铁,捅进了万年积雪。
那些漂浮了万古的星辰残骸、破碎法则、神魔执念……所有被这方天地遗弃的“垃圾”,在这三千道蛮不讲理的冲击下,瞬间失去了平衡。
然后。
天,真的塌了。
一场由法则碎片和星辰尘埃组成的浩瀚流星雨,铺天盖地,朝着下方那片沉睡了万古的巨大阴影,当头砸落!
这不是攻击。
这是一场宇宙级的骚扰!
“轰……轰隆隆……”
那落下的“天之尘”,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片巨大的阴骨之上。
就像无数粒沙子,落在了沉睡巨人的眼皮上。
不疼。
但,烦。
深渊的死寂,被打破了。
一股低沉到无法用耳朵去听,只能用灵魂去感受的震动,从那黑暗的最深处,缓缓传来。
那不是咆哮。
那是一声,极不情愿的,带着无尽起床气的……呻吟。
沉眠之渊,动了。
那片亘古不变的黑暗,如潮水般涌动、翻滚。
下一瞬。
在深渊的最中央,一道裂缝,缓缓张开。
那裂缝越张越大,最终,化作了一只眼睛。
一只,比整座积雷山脉还要庞大的眼睛,在无尽的黑暗中,缓缓睁开。
它的眼白,是混沌的灰色。
它的瞳孔,是吞噬一切的,最纯粹的深渊漩涡。
那只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也没有好奇。
只有一片,被吵醒了午觉的,巨大的,茫然的,空洞。
它的目光,跨越了时空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深渊边缘。
落在了那个扛着铁棒,咧着嘴,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一样的,渺小如尘埃的……
金色猴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