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火。
这两个字，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砸在魁山的心口。
他握着开山巨斧的手背，青筋如虬龙般根根暴起。
虎口早已被震裂，鲜血顺着斧柄流下，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的血在沸腾。
那不是战意。
是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
一种被压抑了万古的渴望。
身为牛魔一族镇守山门的大将，魁山见过的强者不计其数。
撕裂山川的大妖，言出法随的神将。
可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铁锈的味儿。
那是“规矩”的味道，“天条”的味道。
是那道流淌在血脉里，名为“佛道奴印”的原罪。
但眼前这个猴子，不一样。
他身后那面旗帜洒下的紫光，是暖的，是霸道的。
更是一种净化。
光芒所及，魁山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顽固的奴印，正发出恐惧的哀鸣。
他再看向城下。
那支猴子军队，已经不是军队。
是一柄剑。
一柄刚刚淬火、洗去所有杂质、锋芒毕露的紫金妖剑！
数千道意志拧成一股，剑锋所指，连他脚下这座万载玄铁浇筑的雄城，都显得脆弱。
“咕咚。”
魁山身边，一个年轻的牛妖亲卫，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了一下。
他手中的巨弩还对着城下，手臂却在微微发颤。
他不是害怕。
是羡慕。
羡慕那些沐浴在紫光中的同类。
羡慕他们眼中那种纯粹的，身为“妖”的骄傲。
魁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
他不能乱。
他是积雷山的门面，是平天大圣的脸。
“结阵！戒备！”
他沉声喝道，声音里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城墙之上，数千牛妖精锐如梦方醒，甲胄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肃杀之气再度凝聚。
可那股气，明显虚浮了许多。
孙悟空立于半空，神色平静。
他一个字也没再说。
有时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他身后的石敢当可憋不住了。
“大王，跟他们废什么话！”
石敢当扛着巨斧，瓮声瓮气地吼道。
“咱们直接打进去，把那牛魔王揪出来，问问他那口锅，到底借不借！”
砰！
袁通臂抡起铁禅杖，不轻不重地在石敢当后脑勺上来了一下。
“闭嘴！”
老猴子吹胡子瞪眼。
“大王行事，自有章法！你当这是在咱们花果山？”
石敢当委屈地摸着后脑勺，不敢再吭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一道浑厚温润的声音，从城墙深处传来。
“山门之前，何人喧哗？”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魁山听到这声音，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转身朝城内恭敬抱拳。
“犇总管！”
一名身穿锦斓长袍，头戴方巾，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上城头。
他没有魁山那般魁梧，也没有丝毫妖气外露，像个凡间的教书先生。
可他一出现，整个积雷山躁动的军心，瞬间安稳。
牛犇，牛魔王座下大总管。
他走到城垛边，先是扫了一眼自家神情各异的士卒，微微皱眉，随即目光才投向半空的孙悟空。
眼神很静，没有敌意，也没有谄媚。
“原来是花果山的贵客。”
牛犇微微拱手。
“猴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只是，我家大王正在闭关，不见任何外客。猴王兴师动众而来，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孙悟空看着牛犇，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了然。
“闭关？”
孙悟空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如惊雷，在牛犇和魁山心头同时炸响。
“是身上的‘锈’，太厚了，磨不动了吧？”
牛犇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
魁山更是瞳孔剧震，握着巨斧的手，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攥紧。
锈！
这个字，是积雷山高层之间，不能说的秘密。
他们的王，平天大圣牛魔王，这些年看似闭关，实则是在用强横妖力，日夜对抗血脉深处，那来自“上界”越来越沉重的“锈迹”！
那是道统的侵蚀，是法则的枷锁！
这猴子，怎么会知道？！
“俺老孙，不是来找牛大哥叙旧的。”
孙悟空扛着那根虚幻的铁棒，一步踏出，身后的万妖战旗紫光大盛。
“俺是来帮他……除锈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屈指一弹。
一缕精纯的鸿蒙妖力，化作一只微小的凤凰虚影，轻飘飘落在城墙脚下的一块青苔上。
“滋——”
一声轻响。
那块死气沉沉的青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焕发出翡翠般的生机。
牛犇死死盯着那块青苔。
他能感觉到，那块石头上残留的积雷山地脉灵气，正在被那缕紫光疯狂净化、提纯、激活！
这是点石成金的神迹！
牛犇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猛地抬头，看向孙悟空。
眼中的平静与审视，被一种无法遏制的震撼与狂热所取代。
如果说，刚才孙悟空强化猴群，是“传火”。
那么现在，他这一手，就是在告诉积雷山——
他的火，不仅能烧旺自家的炉子。
更能，让别人家熄灭的炉子，重新燃起来！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城墙上，一片死寂。
许久。
“吱呀——”
那扇紧闭了不知多少年的积雷山主城门，缓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它没有完全打开。
只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牛犇的身影已经消失。
他的声音，却从那漆黑的缝隙中，悠悠传来。
“我家大王说……”
“他可以见你。”
“但，只能你一个人进来。”
“你的兵，得留在城外。”
缝隙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像巨兽张开的嘴。
袁通臂和石敢当脸色同时一变。
“大王，不可！这是鸿门宴！”
孙悟空却摆了摆手。
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嘲弄与期待。
他转身，看了一眼身后数千神情担忧的猴子猴孙。
又看了一眼那道漆黑的门缝。
“鸿门宴？”
“这三界，还没人有资格，请俺老孙赴宴。”
他将肩上的铁棒往地上一顿。
虚幻的万妖战旗化作一道流光，融入大地。
一道紫金色的光幕，瞬间将所有猴妖笼罩其中，固若金汤。
“在此等候。”
丢下四个字，他再不回头，独自一人，迈步走向那深渊般的黑暗。
“大哥的锅，不好借。”
“那俺老孙，就只好……”
“亲手，帮他把锅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