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渊归来，踏足的并非故土。
天，是铅灰色的。
像一块浸透了万古血锈，永远也擦不干净的脏铁。
风里，带着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香火腐臭。
前方，一座巨大的法坛横亘于荒野之上，如同一颗丑陋的铁钉，狠狠楔入这片早已奄奄一息的大地。
法坛上，数百名天兵列阵。
银甲明晃晃的，却照不亮这片天地，反而让这片破败的世界，显得更加晦暗。
为首一员神将，跨坐玉麒麟，身披锁子连环甲，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他手持一杆描金方天戟，身上的每一片甲叶都干净得不染尘埃。
他的“洁净”，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对脚下这片土地的无声羞辱。
“站住。”
神将开口，声音清朗，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冷电，越过那些铁塔般的猴兵，直直锁定在孙悟空身上。
“吾乃南瞻部洲纠察灵官，卫河。”
“奉‘上清天’法旨，在此镇压魔氛，梳理地脉。”
“尔等妖孽，自归墟魔域擅出，已犯天条。”
“为首者，报上名来！”
他的每一个字，都引动法坛律令，化作无形的枷锁，要将这群“非法入境”的妖魔，就地镇压。
石敢当刚想破口大骂，却被孙悟空一个眼神制止了。
孙悟空从坐骑上跳下来，溜溜达达地走到阵前。
他仰头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神将，像是在看一个唱大戏的。
“俺叫孙悟空。”
他指了指身后那三千座沉默的铁山。
“花果山的。”
他顿了顿，用一种通知的语气，而非商量。
“现在，这地方，俺老孙接管了。”
卫河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
他见过的妖魔，或凶残，或狡诈，或卑微求饶。
却从未见过眼前这只猴子这般。
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这里，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最无法无天的话。
“放肆！”
卫河身后的副将厉声喝道：“纠察灵官当面，尔这妖猴，竟敢……”
“聒噪。”
孙悟空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身后，石敢当会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獠牙。
他猛地将手中的破甲巨弩往地上一顿！
“咚！”
一声闷响。
那并非法力，而是一股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山岳崩塌般的“势”！
这股势隔着百丈距离，狠狠轰在了那名副将的胸甲之上！
“噗！”
副将如遭无形山岳撞击，一口金色的神血狂喷而出，整个人从玉麒麟上倒飞出去，将法坛砸塌了一角。
全场死寂。
卫河那张始终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惊愕。
他身后的天兵，更是齐齐后退半步，看向下方那群沉默猴妖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什么力量？
不算法力，不属神通。
纯粹的，蛮不讲理的……势！
“你……在挑衅天威？”卫河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
“天威？”
孙悟空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讥诮。
“就凭你？”
“也配叫天？”
他向前踏出一步，那股自灵山坟场里带出的，比万古深渊还要孤高、还要桀骜的滔天凶焰，轰然释放！
“在俺老孙面前，天，也得给老子站直了说话！”
“冥顽不灵！”
卫河被彻底激怒，他不再废话，手中方天戟高高举起。
“天兵结阵！”
“布‘九曜荡魔神光’！”
“轰！”
法坛之上，数百天兵身上同时亮起璀璨的金色神光。
光芒汇聚于卫河的戟尖，化作一轮灼热刺目，足以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金色太阳！
“妖孽，受死！”
金色太阳如流星坠地，带着净化一切的煌煌天威，当头砸向猴妖军阵！
这是天庭专门用来克制妖魔的阵法，神光之下，妖力消融，妖魂灼烧，万试万灵！
然而。
那轮足以融化山川的金色太阳，撞上了三千座沉默的铁山。
没有爆炸。
没有轰鸣。
金光如怒潮，拍在最前排的猴兵身上，竟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溅起。
不。
不是没有涟漪。
是那霸道绝伦的神光，在接触到星铁重铠的瞬间，竟被一股更加蛮横的力量，硬生生……吞了进去！
山，还是山。
甚至，连一丝灼烧的黑烟都未曾冒出。
猴兵们身上那厚重的星铁重铠，此刻仿佛活了过来，甲叶开合间，竟将那不可一世的“荡魔神光”，当成了一场大补的盛宴，贪婪地吸收、转化！
“这……这不可能！”
卫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的信仰，他所依仗的一切，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狠狠击碎。
“没什么不可能的。”
孙悟空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卫河骇然低头。
不知何时，那只金色的猴子，竟已鬼魅般地，站在了他的玉麒麟前。
“你那光，太假了。”
孙悟空伸出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夹住了那杆犹在嗡鸣的方天画戟。
“让俺老孙，教教你。”
“什么叫，真正的……太阳！”
他夹着画戟，猛地向上一抡！
卫河连人带戟，竟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从玉麒麟上硬生生拽起！
他化作一道金色的流星，被孙悟空当成链球，狠狠地，砸向了法坛之上那群早已吓傻的天兵！
“轰——隆！”
一声巨响。
法坛，塌了。
神将与天兵，如下饺子般，骨断筋折，哀嚎遍野。
孙悟空随手丢掉断成两截的画戟，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转头，看向身后那群已经看得热血沸腾的猴子猴孙。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小的们。”
“牛大哥送的弩，是烧火棍吗？”
“不是！”
石敢当第一个扯着嗓子吼了起来，兴奋得尾巴都快摇断了！
“那还等什么？”
孙悟空大手一挥，指向那片狼藉。
“奉旨造反，见官大一级！”
“给俺老孙……清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