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正午的阳光灼烧着锦绣坊的断壁残垣,苏晚站在焦黑的牌匾前,指尖抚过那些被火舌舔舐过的纹路。坊前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有人惋惜摇头,更多人是幸灾乐祸——在这商贾云集的江南重镇,苏家倒下意味着多出一块肥肉。

"听说没?苏家老爷子病得快不行了..."

"锦绣坊百年基业啊,就这么毁了..."

"活该!谁让他们家绣品卖那么贵..."

议论声飘进耳中,苏晚恍若未闻。她弯腰拾起半截烧焦的绣绷,轻轻掸去上面的灰烬。绷架上还缠着几根未燃尽的丝线,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小姐..."春桃红着眼眶递过一方帕子,"忠叔的遗体已经安置在义庄了。"

苏晚摇摇头没接帕子,反而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将那段焦黑的丝线小心收好:"忠叔最放不下锦绣坊,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这里重建。"

她转向围观的百姓,突然提高声音:"诸位父老,三日后辰时,锦绣坊重新开张!凡今日帮忙清理废墟者,每人赏银一两!"

人群顿时哗然。一两银子相当于普通绣娘十日的工钱,当即就有十几个壮汉站出来。苏晚又补充道:"若有绣艺在身的,经考核可留用,月钱翻倍!"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日就传遍全城。到了傍晚,不仅来了几十个帮工,更有不少老绣娘闻讯赶来——她们多是锦绣坊旧人,坊子倒闭后被迫去了别处,如今听说苏大小姐重振旗鼓,纷纷回来效力。

"晚丫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拉住苏晚的手,"老婆子我眼睛虽花了,手上功夫还在..."

"薛嬷嬷!"苏晚连忙扶住老人,眼眶发热。这是母亲的乳母,前世在她嫁入周家后就再没见过,"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薛嬷嬷从怀中掏出个布包,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方绣帕:"这些年...老婆子一直偷偷留着苏家的针法..."

帕子上是精巧的缠枝纹,虽然布料已经泛黄,但丝线光泽依旧。苏晚一眼就认出这是母亲的独门针法"九重春色",心头顿时一热。

清理工作如火如荼时,一队官差突然到来,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围观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有人小声嘀咕:"是织造局的赵主事..."

"苏小姐。"赵主事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听闻贵坊要重开?可有到织造局报备?"

苏晚不动声色地将薛嬷嬷护在身后:"锦绣坊百年老号,一应文书俱全,何须重新报备?"

"非也非也。"赵主事从袖中抽出一纸公文,"按新规,遭火灾的铺面需重新勘验,特别是..."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存储易燃物的绣坊。"

春桃气得小脸通红:"明明是有人纵火!"

"哦?"赵主事眯起眼,"那更得查清楚了。这样吧,三日后织造局派人来检查,若无问题,自当放行。"

苏晚心知这是故意刁难。织造局与周家交好,前世没少给锦绣坊使绊子。她正要周旋,街角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不必等三日。"傅承聿一袭墨蓝官服策马而来,腰间金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都察院已经勘验完毕,这是通关文书。"他甩下一卷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赵主事若有疑问,可去问你们李大人。"

赵主事接过文书一看,脸色顿时煞白——那上面赫然有江南织造总督的私印!他慌忙躬身:"下官不敢...下官这就..."

"慢着。"傅承聿翻身下马,"听闻织造局新到了一批贡品云锦,本官奉命抽查。"

赵主事额头顿时冒出冷汗:"这...下官得回去准备..."

"现在就去。"傅承聿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本官随你一同前往。"

待官差们灰溜溜离开,围观的绣娘们纷纷鼓掌叫好。苏晚走向傅承聿,低声道:"多谢傅大人解围。"

"不必。"傅承聿递过个木匣,"这是从林薇薇住处搜出的。"匣中赫然是那架失踪多时的"玲珑绣绷",绷架上还缠着几根泛着诡异蓝光的丝线。

苏晚瞳孔微缩:"她用这个练习'千丝引'?"

"不止。"傅承聿指向绷架边缘的刻痕,"这些是计量标记,她在记录不同毒性的渗透速度。"

正说着,春桃突然惊呼一声:"小姐!快看!"

废墟深处,几个帮工挖出了个铁箱——那是忠叔生前埋在库房地下的密匣!匣子虽然被烧得变形,但锁具完好。苏晚输入密码,箱盖弹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锦绣坊的地契、账本,以及...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天工绣谱》副本!

"这老狐狸..."傅承聿难得露出惊讶之色,"竟准备了真假两份。"

苏晚轻抚谱册,想起忠叔临终时的嘱托,喉头一阵发紧。她转向正在清理废墟的众人,突然有了主意:"春桃,去扯一匹白布来。薛嬷嬷,麻烦您召集手艺最好的几位绣娘。"

日落时分,一幅奇特的景象出现在废墟前——十丈长的白布铺展在空地上,数十位绣娘席地而坐,每人手中针线翻飞。苏晚站在中央,手持"玲珑绣绷",以"千丝引"的手法绣着主体图案。

"这是..."傅承聿挑眉。

"《锦绣万里图》。"苏晚针尖挑起七彩丝线,"我要让全城人都看见,苏家的针...从未断过。"

夜幕降临时,长卷已然成型——山河壮丽,城池巍峨,丝路蜿蜒。最神奇的是,在月光照耀下,绣线竟泛出淡淡荧光,宛如星河落地!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惊叹声此起彼伏。

"这...这难道是失传的'星辉绣'?"一个老商人激动得胡须直颤,"老夫活了六十岁,只在古籍里见过记载啊!"

苏晚笑而不答。这其实是天蚕地丝遇月光产生的异象,但她不会说破。正当气氛热烈时,街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周文博带着十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赶来,他今日没戴金丝眼镜,眼底的阴鸷再无遮掩。

"苏晚!你好大的胆子!"他厉声喝道,"竟敢盗用我周家祖传的'星辉绣'技法!"

人群顿时哗然。苏晚不慌不忙地收起针线:"周少爷此言差矣。'星辉绣'乃苏家秘传,记载在《天工绣谱》第七卷。"她故意顿了顿,"莫非...周少爷见过绣谱?"

周文博一时语塞。正当他绞尽脑汁想对策时,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人群中传出:"我可以作证,苏姐姐说的没错。"

走出来的竟是阿阮!她今日穿着素净的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了朵白花,明显是在为谁戴孝。更令人惊讶的是,她身后跟着十几个年轻绣娘,每人手中都捧着绣品。

"周少爷,您答应过我娘,只要她帮您偷到《天工绣谱》,就给我自由身。"阿阮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现在我娘死了,您却要把我卖给织影会!"

周文博脸色大变:"贱婢胡说什么!"他扬手就要打人,却被傅承聿的侍卫拦住。

阿阮转向围观百姓,举起手中绣品:"诸位请看,这才是真正的苏绣!"她抖开一幅《百花争艳图》,花蕊处竟有蝴蝶翩然欲飞,"用的是苏夫人亲传的'立体绣',周家那些仿品根本做不到!"

形势瞬间逆转。周文博见势不妙,正要开溜,苏晚突然高声道:"且慢!周少爷不是要讨说法吗?"她指向那幅《锦绣万里图》,"不如我们比一场——三日后锦绣坊重开,你我各出一幅绣品,请全城父老评判,如何?"

周文博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应战:"好!若你输了,不仅要当众承认盗窃周家技法,还要交出《天工绣谱》!"

"可以。"苏晚爽快答应,"但若周少爷输了..."她目光如刀,"我要你披麻戴孝,在忠叔灵前磕头认罪!"

周文博咬牙应下,带着家丁灰溜溜走了。人群爆发出欢呼,纷纷上前预约定制绣品。苏晚一一应对,直到夜深人静时才得空歇息。

"你早料到阿阮会来?"傅承聿递过一杯热茶。

苏晚摇头:"我只是赌林薇薇死后,织影会会逼周文博加快动作。"她啜了口茶,"阿阮的出现是意外之喜。"

傅承聿若有所思:"你让周文博当众立约,是想..."

"引蛇出洞。"苏晚放下茶盏,眼中闪着冷光,"周文博根本不懂刺绣,三日内要拿出能与《锦绣万里图》抗衡的作品,只能去求织影会帮忙。"她唇角微勾,"而我,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月光如水,照在尚未完工的《锦绣万里图》上。苏晚指尖轻抚过那些发光的丝线,轻声呢喃:"忠叔,您在天之灵看着...这才刚刚开始。"

远处打更的梆子敲过三响,预示着黎明前的黑暗即将过去。苏晚不知道的是,此刻城西周府密室内,周文博正跪在一个黑袍人面前,而那人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一卷与她怀中一模一样的《天工绣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