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晚正用麂皮布擦拭《雾中灯塔》的画框,亚麻籽油的香气混着松节油的清冽在空气中浮动。画廊的落地窗外是初秋的梧桐,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在玻璃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她的指尖抚过画布边缘,那里还留着画家未干的签名,墨色里掺着点赭石,像夕阳沉入海面时最后的余晖。

风铃突然叮咚作响,不是风刮过的轻盈节奏,而是带着某种滞涩的震动。苏晚抬头时,正看见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站在门垫上,鞋底沾着的泥点在米白色地垫晕开小朵深色的花。他的衬衫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圈明显的手表印,显然是长期戴表却摘下很久的痕迹。

女人跟在他身后,碎花手帕在指间绞成麻花,藏蓝色卡其裤的膝盖处泛着油亮的光,像是被反复搓洗过无数次。她的目光先落在墙上 “晚・艺术空间” 的鎏金招牌上,喉结动了动,才怯生生地转向苏晚,眼角的皱纹随着眨眼的动作层层叠叠,像被揉皱又勉强展平的纸。

“请问... 你是晚晚吗?” 女人的声音裹着水汽,每个字都像是从潮湿的棉絮里挤出来的。她往前挪了半步,手帕角从指缝滑落,露出虎口处块浅褐色的胎记,“我是你妈,刘翠花。这是你爸,赵建国啊。”

画框在掌心突然变沉,苏晚感觉木质边缘嵌进肉里,那点尖锐的疼却抵不过后颈炸开的麻意。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的记忆猛地冲破堤坝 —— 福利院铁门上的冰棱,襁褓里那块刻着 “晚” 字的和田玉佩,还有院长掀开被子时,她看见的那件沾着泥污的碎花襁褓,花色竟和眼前这条手帕有七分相似。

“亲子鉴定报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穿过陈列室,撞在大理石地面上弹回来,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捞出来。左手边《冬日荒原》的画框映出她的影子,脸色比画里的雪地还要白。

赵建国慌忙把帆布包拽到身前,拉链卡住三次才拉开,文件袋倒出来时,几张泛黄的照片飘落在地。苏晚弯腰去捡的瞬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混着劣质烟草燃烧后的涩味。照片里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棉花糖,笑得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额角的朱砂痣和她现在锁骨处的那颗一模一样。

“这些年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 刘翠花的肩膀开始耸动,却没掉出半滴泪。她抬手抹眼睛的动作太刻意,无名指上那枚铜戒指刮过颧骨,留下道浅白的印子。苏晚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正好看见她瞟向《雾中灯塔》价格标签时,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像发现猎物的蛇。

赵建国蹲下来捡照片,苏晚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右手食指第二节有道斜着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豁开的。“你小时候最爱吃你妈做的槐花饼,” 他把照片按顺序排好,声音带着点讨好的沙哑,“每次能吃三个,嘴角沾着面粉跟只小馋猫似的。”

苏晚的视线落在最底下那张照片上,背景是褪色的红砖墙,小女孩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链扣处有个明显的缺口。她突然想起十五岁生日那天,福利院院长把玉佩交给她时说:“你爸妈把你放在门口时,襁褓里除了这个,还有把断了链的长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