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街口的石板路泛着微光,我站在摊前,看着保温箱里剩下最后三份“老城记”。小李正低头整理收据,嘴里念叨着:“轩哥,今天又是不到中午就卖空。”
我没应声,只是把锅刷得更仔细了些。油渍在热水下褪去,铜锅底映出我模糊的脸。昨晚睡得晚,不是因为累,而是翻来覆去地看销售记录。数据不会骗人——上午十点前是高峰,三点之后,客流像退潮一样悄无声息。有人排了四十分钟只为打卡拍照,可吃完就走,再没回头。
“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小李递来毛巾,“可人不一样了。”
我拧干布,搭在架子上。是啊,人不一样了。从前是饿着肚子来寻一口踏实,现在是举着手机来拍一段传奇。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被围观,而是被记住。
收摊后回到出租屋,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那本边缘卷起的笔记本上。我翻开最新一页,写下几个字:“需要新东西。”不是为了追热度,而是怕辜负那些愿意再来的人。
闭上眼,意识沉入系统深处。“知识精通·甜品工艺”——指令刚落,脑海便如春水解冻,无数风味结构、凝胶比例、糖度平衡的逻辑链条瞬间铺展。我捕捉到一组配方:桂花、山药、蜂蜜,低温定型,口感清润不腻。本地食材,成本可控,最重要的是——它不像在模仿谁,而是在讲述另一种可能。
“就它了。”我睁开眼,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写下“云片记”三个字,又补上一行小字:“冷藏4小时测试。”
接下来三天,厨房成了试验场。第一次成品太硬,像冷掉的年糕;第二次糖少了,吃不出回甘;第三次,我在模具里压出云纹图案,蒸好后轻轻一磕,一块乳白中透着淡黄的米糕落在掌心,轻得仿佛能随风飘走。
我咬了一口。凉意从舌尖蔓延,桂花香缓缓释放,山药的绵密与蜂蜜的清甜在口中交织,最后留下一丝竹香。成了。
试吃那天,我在摊位旁支起一张小桌,摆上六份“云片记”,每份配一小杯温茶。第一位是常来的老太太,她尝完眯起眼:“这味道……像我小时候在老宅后院摘桂花那会儿。”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第二天正式上架,不到两小时售罄。我在保温箱旁贴了张手写告示:“每日限量五十份,先到先得。”小李笑着说:“轩哥,咱们这是搞饥饿营销呢。”
我没笑。我看见人群里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站得不远不近,手里攥着手机,镜头对准操作台。他没拍我,也没拍顾客,而是盯着我从竹模里取出米糕的动作,连我擦手的次数都记在本子上。
我没拦他。
一周后,街对面多了三家卖米糕的摊子。
它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白瓷盘、竹垫、手写招牌。不同的是,名字都带着“同款”二字——“网红云片糕”“爆款米糕”“老城记姐妹款”,价格便宜一成五,吆喝声却响亮:“现做现卖,味道一样!”
我站在摊后,看着那些粗粝的米糕被塞进塑料盒。它们的颜色偏灰,切口松散,有的一掰就碎。可还是有人买,图个便宜,图个方便。
小李气得直拍桌子:“他们这是抢生意!”
“不。”我摇头,“这是市场在选答案。”
当晚,我翻出进货单,把桂花产地、蜂蜜检测报告打印出来,贴在摊位侧面的小木板上。第二天,又在每份“云片记”旁放一张卡片——正面是手绘云纹,背面写着一行字:“真味不在形似,而在心诚。”
有个年轻女孩拿到卡片,愣了一下,抬头问我:“这是你写的?”
我点头:“每一句都是。”
她笑了,把卡片小心折好,放进包里。
几天后,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又来了。这次他没拍照,只是默默排了队,买了份“云片记”,又买了份对面的“同款”,站在街角对比着吃。我远远看着,见他咬了两口仿品,眉头皱起,再尝我的,慢慢把整块吃完,最后把仿品倒进了垃圾桶。
我没说话。
可小李看见了。他回来时语气都变了:“轩哥,刚才那男的跟旁边摊主说——‘他那东西……没法抄。’”
我正在往新一批米糕上撒干桂花,闻言手没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模仿可以复制形状,但抄不走火候的分寸,抄不走原料的坚持,更抄不走每一次出锅前,我盯着钟表等那最后十秒的专注。
又过了两天,对面一家仿品摊悄悄换了招牌,把“同款”两个字抹去了,改成了“清风米糕”。另一家开始送免费豆浆,试图用附加值留住顾客。只有一家还在硬撑,老板站在摊前大声嚷嚷:“一样的料,一样的做,凭啥他卖得贵?”
我没回应。
我只是在每天清晨,把第一批“云片记”放进保温箱时,多看了一眼街对面。
那天下午,我正收拾操作台,小李突然凑过来:“轩哥,你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蹲在对面摊前,手里拿着两块米糕,正一点点掰开对比。他皱着眉,最后把那块松散的扔进垃圾桶,转身朝我们这边走来。
他站定,抬头:“老板,我想试试你做的。”
我打开保温箱,取出一份“云片记”,轻轻放上纸托。
他没急着拿,而是问:“你为什么不做便宜点?”
我看着他,反问:“你觉得,值得吗?”
男孩一怔,没说话。
我笑了笑,把纸托往前推了推。
他接过,低头咬了一口,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阳光穿过街巷,落在他手中的米糕上,那一抹淡黄像是被光镀过一遍,温润而真实。
他咀嚼的动作很慢,仿佛在数着每一粒桂花的香气。
我转身去擦锅,听见他说:“我明天还能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