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晨光刚爬上街口的屋檐,我拎着昨晚熬好的桂花浆,脚步比往常快了半拍。巷子还泛着夜里的潮气,鞋底踩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保温箱沉甸甸地压在肩上,里面是今早第一批“云片记”的原料——昨晚我特意多泡了一小时山药,只为让口感更绵软些。男孩那句“我明天还能来吗”还在耳边,像一根细线,轻轻牵着我的心。

转过街角,脚步却猛地顿住。

摊位不见了。

准确地说,它还在,但已不成样子。遮阳棚被整个掀翻,支架扭曲地插进地缝,帆布上全是划痕,像被刀割过。操作台倒在一旁,锅具散落一地,煤气罐不见了,连固定用的铁锁都被撬断。保温箱敞着口,空得像被掏空的胸腔。地上泼洒着残存的浆液,混着泥水,踩过的人留下几道黑印。几块米糕残渣被碾进石缝,桂花碎得看不见颜色。

我站在原地,手里的保温箱慢慢滑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风从巷口吹过,卷起一张皱巴巴的纸片,贴在我的裤脚上。我低头,看见那是一张仿品包装纸,印着粗劣的“网红同款云片糕”字样,边缘被踩进了泥里,墨迹晕开,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我蹲下,手指无意识地抠起那张纸,指尖触到一块嵌在木板裂缝里的金属片,冰凉,边缘锋利。我把它攥进掌心,又松开,没多想,只是盯着那几个字——“同款”。

不是“模仿”,不是“致敬”,是“同款”。仿佛我的东西,本就该被复制,被替代,被踩在脚下。

我摸出手机,屏幕亮起,银行余额跳出来:32,174元。

距离系统任务要求的五万,还差17,826元。时间,九天。

我点开报警界面,手指悬在“确认”上,迟迟没按下去。报了警又能怎样?等笔录,等调查,等结果。可摊子一天不开工,就一天没收入。三天的食材没了,设备要重买,至少五天无法出摊。五天,意味着近八千的损失,还有那些等着尝新品的人。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喉咙发紧。

“系统……”我在意识里低语,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

没有回应。

我再唤了一声,额头渗出细汗,指尖微微发抖。“系统,发布任务……或者,给我点提示。”

依旧沉默。

往常它总在关键时刻浮现,要么是新能力解锁,要么是任务弹窗跳出来。可现在,像被抽走了线,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废墟里。

我慢慢蹲回地上,背靠着翻倒的操作台,木板硌着脊椎。脑子里闪过昨夜男孩的眼神——那是一种纯粹的信任,像干净的水。他说“我想试试你做的”,不是因为网红,不是因为打卡,是因为他尝过真假。

可现在,连试的机会都没了。

我掏出随身的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笔尖落在纸上,手却抖得写不稳。

“损失清单。”我低声念着,像在说服自己,“食材,三天用量,约6800元。设备,操作台、保温箱、锅具、煤气罐,估算12000元。收入停滞期,按日均3500算,五天至少17500元……”

写到这儿,笔尖一顿,划破了纸面。我盯着那道裂痕,忽然觉得可笑。从前我写计划,写配方,写每日复盘,字字都是向前走的脚印。现在,我却在写一份“死亡证明”——证明“老城记”和“云片记”可能就此消失。

我咬了咬牙,继续写:“他们想让我消失。”

字迹歪斜,力道重得几乎划破本子。

抬头时,街对面三家米糕摊正陆续开张。白瓷盘、竹垫、手写招牌,连吆喝的调子都一模一样。他们装作没看见这边的狼藉,低头忙活,锅铲敲得叮当响。有人瞥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像在回避一场不该看的葬礼。

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也来了。他站在巷口,手里没拿手机,也没记笔记,只是远远看着我。我们视线撞上一瞬,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转身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我低头,看见男孩昨天站过的地方,空荡荡的。

我慢慢起身,走到摊位残骸前,弯腰捡起那块手写招牌的碎片。木牌裂成两半,“云片记”三个字还清晰,只是被泥水浸得发黑。我把它塞进背包,动作很慢,像在收殓一件遗物。

风又吹过来,卷起地上的一角包装纸,打着旋儿飞向对面摊位。那家还在叫卖“同款”的老板正低头切糕,纸片落在他脚边,他抬脚,轻轻一踢,把它扫进了下水道。

我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那块金属片的冰凉。

远处传来早班公交的报站声,有人提着菜篮子走过,脚步匆匆。巷口的阳光渐渐铺满地面,照在翻倒的锅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我抬起手,挡了挡眼睛。

背包里的招牌碎片,硌着我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