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一章 虹桥碎梦

崇宁元年的清明,汴河上的风裹着水汽,扑在沈砚秋脸上时,她正攥着块被体温焐热的银铤。

“姑娘,真要换这匹蜀锦?”绸缎铺的掌柜拨着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里,混着街对面“孙羊正店”的酒旗招展声。沈砚秋低头看自己的牛仔裤——在这满眼襦裙的汴京城,裤脚磨破的毛边像块突兀的补丁。

三天前她还在博物馆的宋代展厅,指尖刚触到块出土的银铤,展柜的玻璃就突然炸裂。再睁眼时,自己正躺在虹桥的石阶上,怀里揣着的,正是那块刻着“崇宁元宝”的银铤。

“就用这个抵。”她把银铤拍在柜台上,掌柜的眼睛瞬间亮了——这成色,够买三匹最好的“销金点翠”锦。沈砚秋没管他的咋舌,抓起剪好的蜀锦就往巷子里钻,身后传来挑夫的吆喝:“让让!新鲜的活鱼嘞——”

她租的小院在汴河西岸,原是个染坊老板的旧宅,院里的石榴树刚抽出新芽。沈砚秋用蜀锦改了件直领襦裙,针脚歪歪扭扭,却好歹能遮住牛仔裤。铜镜里的人脸色苍白,梳着从话本里学的“双丫髻”,鬓角的碎发总也别不牢。

“咚咚。”

敲门声惊得她手一抖,针线扎进指尖。开门见是个穿青衫的书生,背着个半旧的书箧,腰间挂着块双鱼纹玉佩。

“在下秦墨,就住隔壁。”书生拱手时,袖口露出半截沾着墨渍的手指,“听阿婆说新来了位姑娘,特来送些新磨的墨。”他递过个锦囊,里面的墨锭泛着清苦的松烟香。

沈砚秋接过墨锭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刺痛——锦囊内侧绣着朵极小的缠枝莲,针脚与她祖母留下的旧荷包如出一辙。而秦墨的玉佩,竟和博物馆展柜里那块宋代双鱼佩一模一样。

“姑娘是外乡人?”秦墨的目光落在她歪扭的发髻上,“看你的绣活,倒像是……”

“像没学过的。”沈砚秋慌忙打断,指尖的血珠滴在墨锭上,晕开个小小的红点。她突然想起博物馆的解说牌:“崇宁元年,汴京虹桥曾出土女性骸骨,指尖有针刺痕迹,旁有墨锭一枚……”

暮色漫进院门时,秦墨已告辞离去。沈砚秋捏着那枚墨锭,在灯下看见上面刻着行极小的字:“四月初七,汴河湾。”而今天,正是三月廿九。

窗外的汴河传来漕船的号子,她趴在窗台上,看见秦墨站在河边,手里拿着支笔,在月光下对着水面写写画画。河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书箧里掉出的半张纸,上面画着座桥,桥的栏杆处,有个小小的人影正在坠落。

第二章 书箧秘事

沈砚秋开始跟着秦墨学认宋代的字。

他的书箧里藏着本《营造法式》,纸页边缘已经磨卷,空白处写满批注,字迹与她高中历史课本里的《清明上河图》题跋如出一辙。秦墨说自己是个画工,靠给酒楼画屏风糊口,最近在赶制一幅《汴河胜景图》。

“这里的桥栏该再弯些。”秦墨用炭笔在纸上勾勒,笔尖顿在虹桥的转角处,“去年清明,有个姑娘从这里掉下去,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半块银铤。”

沈砚秋的手猛地一颤,打翻了砚台。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像朵迅速蔓延的乌云。她想起自己穿越那天,展柜里的银铤正是碎成两半的。

“姑娘怎么了?”秦墨递过抹布,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你的手很凉,是不是不习惯汴京的潮气?”

她盯着他的玉佩,突然发现双鱼的眼睛是空心的,里面似乎塞着什么东西。正要细看,隔壁的王婆挎着竹篮进来,篮子里的艾草在阳光下泛着绿光。

“秦小哥,帮阿婆看看这签。”王婆的裹脚布在青砖地上蹭出沙沙声,她展开张黄纸,上面的谶语歪歪扭扭:“银铤碎,虹桥倾,双鱼合时见归程。”

秦墨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匆匆告辞,书箧的锁扣没扣牢,掉出张折着的画——画中是个穿襦裙的女子,站在虹桥上,鬓角别着朵石榴花,眉眼竟与沈砚秋有七分相似。

“这画……”沈砚秋捡起画纸,背面用朱砂写着个日期:“崇宁元年三月廿九。”正是她穿越的那天。

王婆凑过来看了眼,突然拍着大腿:“这不是去年掉河里的苏姑娘吗?她爹是银匠,打银的手艺汴京第一,可惜啊……”

沈砚秋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想起博物馆的展品:“宋代银匠苏某之女,墓中随葬银铤一枚,双鱼佩半块……”

夜里,她翻进秦墨的院子。书箧就放在窗下的案几上,锁是黄铜的,钥匙孔形状像条鱼。沈砚秋掏出自己那半块银铤——边缘的缺口竟与钥匙孔严丝合缝。

打开书箧的瞬间,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最底层压着个锦盒,里面装着半块双鱼佩,与秦墨腰间的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对。佩子里夹着张字条,是女子的笔迹:“墨郎,银铤中藏着《营造法式》的孤本,切记交予李诫大人,勿落奸人之手。”

“你在找这个?”

秦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的灯笼照亮他眼底的红血丝。他举起另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与锦盒里的一模一样:“四月初七,漕帮要炸虹桥,盗走孤本。”

沈砚秋的目光落在书箧的夹层里,那里藏着块银铤,与她怀里的半块拼在一起,露出里面刻着的细密文字——正是《营造法式》中关于虹桥结构的记载,墨迹旁还有个小小的朱砂印,印文是“苏”。

第三章 漕帮暗影

四月初六的雨,把汴河浇成了墨色。

沈砚秋跟着秦墨往漕帮的码头走,他的《汴河胜景图》被卷成筒,藏在书箧最底层。“漕帮的帮主是童贯的人。”秦墨的伞压得很低,雨声里混着他压抑的喘息,“他们要炸桥,是为了毁掉李诫大人藏在桥柱里的罪证。”

码头的灯笼在雨里晃成模糊的光晕。沈砚秋看见几个穿短打的汉子,腰间缠着红绸带,正往漕船的货舱里搬木桶,桶身印着“官酒”二字,却在雨水中渗出黑色的液体——是桐油。

“苏姑娘的爹就是发现了他们私贩军械,才被灭口。”秦墨的声音发颤,他指着货舱角落的银匠炉,“那是苏家的炉子,被他们抢来熔银铤,销毁孤本。”

沈砚秋突然想起自己的银铤内侧,确实有被火烤过的痕迹。她摸向袖中藏着的半块玉佩,冰凉的玉石贴着皮肤,像块小小的冰。

“秦先生,这边请。”个络腮胡的汉子走过来,腰间的刀鞘上镶着颗银钉,形状与苏家银铤的花纹相同。他的目光在沈砚秋身上打转,“这位姑娘面生得很,是先生的……”

“家妹,刚从江南来。”秦墨把她往身后拉了拉,书箧的锁扣在雨里发出轻响。沈砚秋看见汉子袖口露出的刺青,是条衔着银铤的蛇——与博物馆某件宋代兵器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货舱里弥漫着桐油味。沈砚秋假装看货,指尖划过那些“官酒”桶,突然发现其中一只的桶底有个小小的“苏”字。她趁汉子转身的功夫,用发簪在桶底划了道痕,簪尖沾到些颗粒状的东西,凑到鼻尖闻了闻,是硫磺的味道。

“时辰差不多了。”络腮胡突然拔刀,刀光在灯笼下泛着冷光,“帮主说,秦先生的画里,藏着桥柱的机关图?”

秦墨突然将画卷扔向汉子,趁他躲闪的瞬间,拽着沈砚秋往货舱外跑。雨幕中,沈砚秋看见码头的牌坊下站着个人,穿件紫色官袍,腰间的金鱼袋在雨中闪着光——是李诫,《营造法式》的编撰者。

“抓住他们!”络腮胡的吼声惊起水鸟,漕帮的人纷纷拔刀,刀鞘碰撞的脆响里,沈砚秋听见秦墨在她耳边说:“银铤的孤本是假的,真正的密信在玉佩里。”

她猛地攥紧双鱼佩,两半玉佩贴合的刹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夹层里掉出卷极薄的绢纸,上面用银粉写着漕帮与童贯勾结的账目,最后一行是:“四月初七,辰时,用松烟墨引火。”

货舱突然传来巨响,桐油桶在火中炸开,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沈砚秋被秦墨推进水里,冰冷的汴河水包裹着她,恍惚中看见秦墨的书箧掉在水面,《汴河胜景图》在火中舒展,画里的虹桥正在坍塌,桥边的女子鬓角,别着朵永不凋谢的石榴花。

第四章 石榴花开

沈砚秋在秦墨的书案前醒来时,窗外的石榴树已经开花了。

秦墨坐在她对面,正在修补那幅被火燎过的《汴河胜景图》。他的左手缠着绷带,是昨夜为了护她被烧伤的。“李大人已经带人抄了漕帮。”他蘸着金粉修补画中的虹桥,“童贯的罪证也递上去了,只是……”

“只是你要走了,对吗?”沈砚秋摸向枕边,那里放着完整的双鱼佩,玉佩内侧刻着新的字:“归处即来时。”

秦墨的笔顿了顿,金粉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太阳。“我本是画院的待诏,奉命查漕帮的事。”他从书箧里取出个锦盒,里面是支银簪,簪头是朵石榴花,“苏姑娘的爹临终前,把这个交托给我,说要是遇见个会背《营造法式》的姑娘,就把簪子给她。”

沈砚秋接过银簪,指尖触到簪尾的暗扣,打开后露出卷丝绢,上面的字迹正是她高中历史笔记的内容——当年为了应付考试,她把《营造法式》的要点抄了整整三页。

“原来你早就知道。”她突然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铜镜里的双丫髻已经换成了“垂挂髻”,鬓角别着的石榴花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四月初七的月亮很圆,沈砚秋站在虹桥上,手里攥着那块拼完整的银铤。秦墨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那幅补好的《汴河胜景图》,画中的虹桥下,多了个穿襦裙的女子,正对着河面笑。

“银铤碎的时候,就是你该回去的时候。”秦墨的声音很轻,像汴河上的雾,“苏姑娘的银铤里,掺了磁石,遇月圆会自碎。”

沈砚秋的指尖传来熟悉的刺痛,银铤在掌心慢慢裂开,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看见河面倒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穿襦裙的自己,一个是穿牛仔裤的少女,正隔着时空对望着。

“秦墨,”她转身抱住他,银簪的石榴花硌在两人之间,“《营造法式》卷三十,关于虹桥的结构,你画错了一处,桥柱的倾角应该是……”

“是六十五度。”秦墨接话时,声音带着笑意,“我知道,你在画的角落里改过来了。”

银铤彻底碎裂的瞬间,沈砚秋感觉自己在往上飘。她看见秦墨站在虹桥上,把那幅《汴河胜景图》举过头顶,画中的石榴花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一朵接一朵地开满了桥栏。

再次睁眼时,博物馆的保安正拍她的肩膀:“姑娘,闭馆了。”

展柜里的银铤还是碎成两半的,双鱼佩也依旧缺着一半。沈砚秋摸向鬓角,那里空空如也,却残留着淡淡的松烟香。她走到《清明上河图》的复制品前,在虹桥的转角处,看见个穿青衫的书生,正对着水面画画,书箧旁,放着朵风干的石榴花。

回家的路上,她路过一家古籍店,橱窗里摆着本影印的《营造法式》,翻开的那页,卷三十的批注旁,有个小小的朱砂印,印文是“沈”。

窗外的月光落在书桌上,沈砚秋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画了座桥,桥边的石榴树下,站着个穿青衫的书生,腰间挂着块完整的双鱼佩。画的角落,她写下:“崇宁元年,汴河月,石榴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