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离开。修复室一隅,那张闲置的、铺着素白软缎的紫檀鼓凳,成了他临时的栖身之所。他端坐其上,姿态沉静如古潭,广袖垂落,墨色的袍角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他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默,目光投向虚空,仿佛在凝望一段无人能及的漫长岁月。偶尔,他会极其轻微地动一下指尖,那些悬浮的墨滴便在他指间流转、变幻,凝结成转瞬即逝的冰晶或微缩的山水,旋即又化作墨色雾气消散。每一次墨雾的逸散,都让修复室的寒意更重一分,他本就苍白的脸色也随之更透明一分。
苏晚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九嶷山居图》上。断裂的绢丝在特制的黏合剂下被小心地弥合,剥落的石青用极细的鼠须笔一点点填补、衔接。然而,指尖下那承载着沈砚形神的古绢,触感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律动,仿佛他并未离开画中,只是将一部分神魂延伸到了这方空间。每一次落笔,都如同在修补他存在的边界,让苏晚心神不宁。
更让她心惊的是画面中心,沈砚曾经伫立的那片峰巅。在他离开后,那处原本浓重纯粹的墨色深处,竟隐隐透出几缕极其细微、却异常扎眼的暗红丝线!如同干涸的血脉,又像是某种被封印的、污秽力量的触须,在古绢的纹理间悄然蔓延、扎根。苏晚尝试用最纯净的明矾水轻拭,那暗红却纹丝不动,反而在灯光下折射出更妖异的光泽。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烦躁的低语,仿佛从画心深处渗出,萦绕在修复室冰冷的空气里。
“那是‘魇息’。”沈砚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寂。
苏晚手一抖,笔尖差点戳破绢本。她抬头,对上沈砚深潭般的眼眸。他不知何时已望向这边,目光落在画心那几缕暗红上,眼神沉冷如冰。
“魇息?”苏晚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千年前,”沈砚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九嶷山深处,地脉异动,阴煞汇聚,滋生邪祟‘魇’。其力污秽,可蚀人心智,吞魂夺魄。”他顿了顿,指尖一缕墨气无声逸散,“我以身为引,神魂为锁,将其封入此画。此画不毁,封印不破。”
他的目光扫过画心那些蔓延的暗红丝线:“你的血……是意外,亦是契机。虽唤醒于我,却也……惊扰了这沉睡千年的封印。魇息外泄,便是警兆。”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苏晚颈后,那点殷红的朱砂痣在灯光下仿佛燃烧起来,“此痣……与当年以身饲阵、助我完成最后封印的女子……位置、色泽,分毫不差。”
以身饲阵?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个与他故人有着相同朱砂痣的女子,竟也是祭品?
“她……”苏晚艰难地开口,“她后来……”
沈砚的目光移开,重新投向虚空,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波澜。“魂飞魄散。”四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苏晚心上。
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修复台上那幅古画,不再是承载艺术的瑰宝,而是一口封印着灭世凶物、浸染了献祭者鲜血的活棺材!而唤醒棺材看守者的自己,颈后那点与祭品如出一辙的朱砂痣……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