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6

疯癫的间隙,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属于姜地的记忆,会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一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那时,王都的喧嚣,像是一场褪了色的梦。

回到姜地,连风都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清新味道。

姬婴不再是王都里备受瞩目的天子候选人,他只是姜国的世子,我的阿婴。

姜侯的不待见,是显而易见的。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孤女晚辈的怜悯,而是像在看一个祸水,一个断送了他儿子大好前程的红颜祸水。

每次家宴,那目光都冷飕飕地刮过我的脊背,让我不寒而栗。

姬婴却浑不在意。

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眉宇间的沉郁与凝重都被姜地的阳光晒化,重新流淌出少年时才有的温煦。

他亲自教我骑马,在我吓得尖叫时稳稳护在身后,笑声朗朗,惊起飞鸟一片。

他带我去巡视封地,看阡陌纵横,听农人高歌,在田埂上分食一个烤得焦黄的饼子,指尖沾了灰也不在乎。

夜晚的书房里,他批阅公文,我便在一旁安静习字。

偶尔抬头相视一笑,烛火摇曳,岁月静好的仿佛可以绵长无尽。

然而,平静之下是暗涌。

姜侯的催婚愈发频繁,言辞也愈发严厉。

他试图塞进来的各国世家贵女,都被姬婴以各种理由挡了回去。

姜侯看我的眼神,一日冷过一日。

我知道阿婴在抗争什么。

他不仅想娶我,而且要以最郑重的方式,让我成为他唯一的妻子,而不是成为一个「侍妾」或「宠姬」。

这场父子间的拉锯持续了数月。

直到一个雪后初霁的清晨。

姜侯将姬婴叫进了宗祠。

厚重的门关上,隔绝了外界。

我站在廊下,望着屋檐滴落的雪水,心悬在嗓子眼。

阳光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宗祠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姜侯率先走出来,脸色依旧阴沉,却似乎少了些戾气,只余下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拂袖而去。

姬婴随后出来。

他站在门槛内,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我面前。

阳光落在他肩头,融化了他发梢沾染的寒气。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沙哑与释然:「阿淼,父亲……答应了。」

那一刻,巨大的喜悦如同春潮,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

我猛地扑进他怀里,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不是委屈,是长久压抑后的巨大释放,是终于被认可、被接纳的狂喜!

我们自此可以不用再躲闪,不用再顾虑,可以光明正大地并肩站在阳光下了!

姬婴紧紧拥着我,下巴抵着我的发顶,手臂收得那样紧,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

我听到他胸腔里传来同样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

他跟我一样,也在后怕,也在庆幸。

「待开春,我便请旨宗庙,三书六礼,娶你为妻。」他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带着承诺的重量。

我用力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