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疯癫的间隙,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属于姜地的记忆,会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一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那时,王都的喧嚣,像是一场褪了色的梦。
回到姜地,连风都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清新味道。
姬婴不再是王都里备受瞩目的天子候选人,他只是姜国的世子,我的阿婴。
姜侯的不待见,是显而易见的。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孤女晚辈的怜悯,而是像在看一个祸水,一个断送了他儿子大好前程的红颜祸水。
每次家宴,那目光都冷飕飕地刮过我的脊背,让我不寒而栗。
姬婴却浑不在意。
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眉宇间的沉郁与凝重都被姜地的阳光晒化,重新流淌出少年时才有的温煦。
他亲自教我骑马,在我吓得尖叫时稳稳护在身后,笑声朗朗,惊起飞鸟一片。
他带我去巡视封地,看阡陌纵横,听农人高歌,在田埂上分食一个烤得焦黄的饼子,指尖沾了灰也不在乎。
夜晚的书房里,他批阅公文,我便在一旁安静习字。
偶尔抬头相视一笑,烛火摇曳,岁月静好的仿佛可以绵长无尽。
然而,平静之下是暗涌。
姜侯的催婚愈发频繁,言辞也愈发严厉。
他试图塞进来的各国世家贵女,都被姬婴以各种理由挡了回去。
姜侯看我的眼神,一日冷过一日。
我知道阿婴在抗争什么。
他不仅想娶我,而且要以最郑重的方式,让我成为他唯一的妻子,而不是成为一个「侍妾」或「宠姬」。
这场父子间的拉锯持续了数月。
直到一个雪后初霁的清晨。
姜侯将姬婴叫进了宗祠。
厚重的门关上,隔绝了外界。
我站在廊下,望着屋檐滴落的雪水,心悬在嗓子眼。
阳光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宗祠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姜侯率先走出来,脸色依旧阴沉,却似乎少了些戾气,只余下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拂袖而去。
姬婴随后出来。
他站在门槛内,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我面前。
阳光落在他肩头,融化了他发梢沾染的寒气。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沙哑与释然:「阿淼,父亲……答应了。」
那一刻,巨大的喜悦如同春潮,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
我猛地扑进他怀里,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不是委屈,是长久压抑后的巨大释放,是终于被认可、被接纳的狂喜!
我们自此可以不用再躲闪,不用再顾虑,可以光明正大地并肩站在阳光下了!
姬婴紧紧拥着我,下巴抵着我的发顶,手臂收得那样紧,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
我听到他胸腔里传来同样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
他跟我一样,也在后怕,也在庆幸。
「待开春,我便请旨宗庙,三书六礼,娶你为妻。」他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带着承诺的重量。
我用力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