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那声音敲在周振心上，让他膝盖一阵阵发软。
***
同一时刻，法租界深处那座气派又不失雅致的苏公馆里，气氛却是截然不同的“热火朝天”。
二楼西侧临着花园的宽敞闺房内，窗帘只拉上了一半，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铺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此刻却东倒西歪地坐了好几个穿着藕荷色或水绿色袄裙的小丫鬟，一个个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又羞赧的光芒。
房间的主人，苏晚晚小姐，正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她那架昂贵的红木雕花拔步床的床沿上。她身上那件鹅黄色的软缎旗袍料子极好，此刻却皱巴巴地揉在腿上，一只脚上还挂着只绣工精致的软底拖鞋，另一只脚则光溜溜地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手里挥舞着几张密密麻麻写满簪花小楷的稿纸，如同戏台上最投入的角儿，正用抑扬顿挫、饱含深情的语调，声情并茂地演绎着：
“……顾督军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紧紧锁住怀中瑟瑟发抖的小白花，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抵着她光洁的额头，喉间溢出一声低沉而性感的叹息：‘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念到这里，她故意压低了嗓子，模仿着想象中的冷峻腔调，又猛地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被“火”灼烧般的颤音。
“噗嗤——”
“哎哟我的小姐！”
“玩火……督军他老人家真这么说吗？”
底下的小丫鬟们再也绷不住，笑作一团。有的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有的直接滚到了地毯上，哎哟哎哟地叫着，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眼巴巴地等着下文。
苏晚晚自己也念得眉飞色舞，得意非凡。她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漂亮杏眼里，此刻盛满了恶作剧得逞般的狡黠光芒，仿佛偷到了油的小老鼠。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再接再厉，念出督军大人接下来那霸道又羞耻的“壁咚宣言”，房门却“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了！
苏正鸿，上海滩首富，跺跺脚黄浦江都得抖三抖的人物，此刻那张保养得宜的富态圆脸上，却布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慌乱。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份和督军府书桌上那份一模一样的《沪上快闻报》，那报纸在他手里簌簌发抖，仿佛随时要散架。
“苏！晚！晚！”苏正鸿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你个小孽障！你……你干的好事！！！”
房内的欢声笑语瞬间冻结。丫鬟们像受惊的鹌鹑，连滚带爬地缩到角落，大气不敢出。
苏晚晚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手里的稿纸“哗啦”一声掉在膝盖上。她看着父亲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以及他手里那份刺眼的报纸，心里咯噔一下，一个极其不妙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完了！掉马了？苏三刀暴露了？！
“爹……爹爹？”她下意识地想把腿放下来，整理一下皱巴巴的旗袍，试图挽回一点“沪上明珠”的体面。
“别叫我爹！”苏正鸿气得浑身肥肉都在颤，他几步冲到床边，也顾不上什么慈父形象了，一把揪住苏晚晚旗袍的后衣领，像拎一只闯了祸的猫崽儿一样，不由分说就把她从床上提溜了起来，“你！你立刻！马上！给我滚去督军府！给顾督军磕头认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