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惊魂
沥青路面在车头大灯的切割下,像一条湿漉漉、没有尽头的黑色巨蟒,蜿蜒着钻进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密集的雨点疯狂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也只能徒劳地在视野里刮出两片短暂清晰的扇形,随即又被汹涌的水流吞没。车窗紧闭,车内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皮革味和我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长途驾驶后的淡淡汗味。引擎低沉的轰鸣和雨声敲打车顶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单调而令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困意像粘稠的糖浆,沉重地拖拽着我的眼皮。
这条路,省道217,连接着两个乏善可陈的工业小城,白天都车流稀疏,入了夜,尤其在这鬼天气里,更是半天遇不到一点灯光。两侧是无边无际的农田,被暴雨蹂躏着,偶尔闪过几株在风中狂乱摇摆的树木黑影,如同扭曲的巨人手臂。孤独感像冰冷的蛇,沿着脊椎慢慢往上爬。我强打精神,伸手调大了车载电台的音量,试图驱散这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寂静。里面正播放着节奏明快的摇滚乐,鼓点敲在心上,稍稍提振了一下精神。
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光束毫无预兆地刺破了左侧前方的雨幕!
那光线极其突兀,在绝对的黑暗里亮得刺眼。我下意识地猛踩了一脚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抗议。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擂了一下。稳住车身后,我眯起眼睛,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的侧窗望出去。
一个人影。
他就站在路基边缘的泥泞里,紧挨着那条被车灯照亮的排水沟。没有伞,没有任何遮蔽,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彻底暴露在瓢泼大雨之中。借着车灯惨白的光,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中等身材,穿着深色、已经完全湿透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头发一缕缕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上,水珠不断地沿着下巴滴落。他低着头,一只手却固执地、甚至是有些僵硬地高高举起,在风雨中微微颤抖着,做着那个全世界通用的、请求搭车的手势。
电台里激昂的吉他solo还在继续,鼓点敲得人心慌,与车外这无声矗立在暴雨里的剪影形成一种荒诞而诡异的对比。一股寒意,比车外的雨水更冷,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我的后背。
“该死……”我低声咒骂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理智在尖叫:别停!这鬼地方,这鬼天气,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谁知道是什么东西!踩油门,赶紧走!
但就在我的脚犹豫着要移向油门踏板时,那一直低垂着的头颅,似乎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隔着被雨水冲刷的玻璃,隔着昏暗的光线,我好像瞥见了他半张脸——那是一种被雨水泡得发白、毫无血色的皮肤,嘴唇紧闭着,勾勒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弧度。那高举的手臂,在风雨中显得如此单薄和无力。
那一瞬间的“看见”,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我被孤独和疲惫包裹的心脏。也许只是一个倒霉的、错过末班车或者车子抛锚的可怜人?把他扔在这荒郊野外的暴雨里,无异于谋杀。恻隐之心最终还是压倒了恐惧。
我叹了口气,手指按下了车门解锁键。清晰的“咔哒”声在雨声中微不可闻。
我打开驾驶座车窗一条缝,冰凉的雨丝立刻夹着风灌了进来。“喂!去哪?”我的声音被风声雨声撕扯得有些变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