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猛地动了一下,像是被我的声音惊醒。他没有回答,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绕过车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踉跄着走向副驾驶一侧。他拉开车门,一股浓重的水汽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河底淤泥混合着水草腐烂的湿冷腥味,瞬间涌入了温暖的车厢,将原本的皮革味和汗味冲得无影无踪。
他几乎是跌坐进副驾驶座的。座椅的皮革发出一声被挤压的呻吟。他带进来的冰冷水汽立刻在车窗内侧蒙上了一层白雾。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把驾驶座车窗关上。
“谢…谢谢。”一个极其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是声带被砂纸磨过,又像是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无法分辨地域的口音。他说话时并没有看我,依旧低垂着头,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尖削的下巴轮廓。水珠顺着他深色的衣角不断滴落,在他脚垫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水渍。
“去哪儿?”我重复了一遍问题,重新挂上D档,车子缓缓启动。雨刮器规律地摆动,视野短暂清晰又迅速模糊。电台不知何时切了一首舒缓的老歌,缠绵的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飘荡,却丝毫无法驱散身边人带来的那股阴冷气息。我悄悄把空调的暖风又调高了一档。
“青石坳村。”他终于回答了,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如同从一口深井里传来。这三个字仿佛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说完后,他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胸腔里发出轻微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杂音。
青石坳?我心里咯噔一下。那地方我知道,离这里不算特别远,大概四五十公里,但方向要稍微绕一点,而且……那是个非常偏僻的山村,路况很差,尤其这种暴雨天。我犹豫了一下,但车子已经重新跑起来,现在再让人下去,似乎也说不过去。算了,就当是积德吧。
“行吧,顺一段。”我含糊地应道。
2 诡异搭车客
他似乎点了点头,湿漉漉的头发跟着晃动了一下。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动作。那只一直僵硬垂放在腿侧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伸进了同样湿透的上衣内袋里。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怪的滞涩感,关节仿佛生了锈。摸索了一会儿,他掏出了一张纸钞。
那不是现在流通的鲜红百元钞。
那是一张……非常旧的钞票。纸张被水浸透,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脆弱的质感,边缘已经磨损起毛,颜色暗淡发黄。上面印着的图案和文字,模糊不清,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带着工农兵形象的深色图案——那是很多年前的老版人民币,一百元面额。一张1990年版的百元钞。在昏暗的车厢灯光下,它像一张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被泥水浸泡过的冥币。
他捏着那张湿漉漉的旧钞,手臂僵硬地伸向我,指尖微微颤抖。“车…车费。”他沙哑地说,依旧没有抬头。
一股莫名的寒气顺着我的尾椎骨直冲头顶。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瞬间沁出了冷汗。“不…不用了!顺路而已!”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收起来吧,湿了,不好。”
那只伸出的手停顿在空中,似乎在确认我的拒绝。几秒钟后,那只手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情愿的僵硬,缩了回去。那张湿透的旧钞被他重新塞回湿透的上衣内袋,消失不见。整个过程,他始终低垂着头,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车厢里那股湿冷腐败的气息似乎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