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术灯悬在头顶,白得刺眼,白得空洞,像一片凝固的寒冰,直直坠入我的眼底。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那股子尖锐、不容拒绝的味道,一丝丝钻进鼻腔,冰冷又生硬,压得人喘不过气。我躺在窄窄的手术台上,薄薄的无纺布盖在身上,轻飘飘的,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身体深处,一种熟悉的、被生生剜去血肉般的空茫和钝痛,正缓慢而顽固地弥漫开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虚无的疼痛,提醒着我,又一次,什么都没能留住。
“苏晚,放轻松。”戴着蓝色无菌帽的护士俯下身,声音隔着口罩传出来,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却像隔着很远的距离,“麻药马上起效。”
我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喉咙。视线有些模糊地投向头顶那片惨白的光晕,意识却不受控制地飘远了。飘回到那个同样冷得彻骨的夜晚,那个宣判我永远只是“影子”的瞬间。
***
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但在这过分安静的别墅里,依旧清晰得如同惊雷。顾衍回来了。他身上带着室外清冽的寒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他的淡雅香水味。我正蜷在客厅沙发的一角,手里捧着一本翻了几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的书,试图用那点微弱的暖意驱散心口的冰凉。听到声响,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他。
他的身影立在玄关的阴影里,高大的轮廓被灯光切割得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即使在暗处,也锐利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朝我刺来。
“她回来了。”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捧着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书页坚硬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点细微却真实的疼。那个名字,那个萦绕在他心头、也悬在我婚姻之上的名字——林薇。她回来了。我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最终,也只是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他踱步过来,昂贵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规律而冰冷的“笃笃”声,每一步都敲在我的神经上。他在沙发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水晶吊灯的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更显出那种刻骨的疏离。
“你,”他薄唇微启,吐出的话语不带一丝温度,像冰棱子砸在地上,“今晚搬去客房。”
命令。不容置疑。
心口猛地一缩,那熟悉的、被钝器重击般的闷痛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低下头,盯着书页上那些模糊跳跃的黑色方块字。搬出主卧。那个有着宽大落地窗、能看见花园里他亲手为我种下的玫瑰的房间。那个也曾有过短暂温存、留下过一点可怜巴巴的所谓“家”的气息的地方。原来,连这点虚幻的暖巢,都是偷来的,现在正主要回来了,我这个赝品,自然该识相地退场。
我合上书,那点可怜的伪装被轻易撕碎。站起身,没有看他,也没有争辩一个字。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沉又软,使不上力。
推开主卧厚重的实木门,里面是他惯用的冷冽雪松香气,混着一点昂贵的皮革味道。巨大的双人床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冰冷而空旷。属于我的东西其实很少。一个枕头,几件常穿的睡衣,几本睡前翻看的书,还有一个在床头柜上放了快三年的相框——里面是张模糊的旧照片,大学时代某个社团活动,我和他意外地被拍进同一个镜头里,隔得很远,他根本没看我。那时的阳光很好,落在年轻的他身上,镀了一层耀眼的金边。我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张照片,像个可悲的窃贼,珍藏着一个从未属于我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