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现在,这些零碎,连同我这个人,都成了需要被清理的垃圾。

我走到床边,俯身,抱起了那个属于我的枕头。很柔软,填充着上好的鹅绒,是他当初随口一句“这个舒服”后,管家立刻换上的。我把脸深深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熟悉的、属于他气息的雪松味,还有一丝……很淡很淡的、几乎被忽略的消毒水味?是错觉吗?最近身体总是不适,隐隐的坠痛挥之不去,也许是沾染上了药味。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就倚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闲适,目光却像冰冷的探照灯,锁在我单薄的背影上。

我抱着枕头的手紧了紧,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收拾的动作,想把那几件睡衣胡乱塞进臂弯。

“苏晚。”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我的动作顿住了,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认清你自己的位置。”他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淬着毒,“别以为占着这个房间三年,就真能取代她。”那声冷笑,短促、尖锐,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伪装。“你,”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最锋利的措辞,“连她的影子都算不上。”

“影子都算不上……” 这几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耳膜,又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反复搅动。抱着枕头的手臂骤然僵硬,指尖深深陷进柔软的鹅绒里,几乎要抠破那昂贵的面料。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只留下满嘴苦涩的铁锈味。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试图辩解、哀求,或者用沉默的眼泪换取他一丝微不足道的怜悯。那点可怜又可笑的奢望,在刚才那声冷笑里,彻底碎成了齑粉。

我甚至没有停顿。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枕头,像抱着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又像抱着自己残破不堪的尊严。然后,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门口。每一步都踏在虚空中,又沉重得仿佛拖着千斤镣铐。

经过他身边时,一股清冽的雪松冷香混合着室外带来的寒气扑面而来。那曾经让我心跳加速、隐秘贪恋的气息,此刻只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尖锐的疼痛逼退那汹涌的反胃感。视线固执地垂落在地毯繁复的花纹上,不敢偏移一寸,更不敢去看他那张此刻必定写满冷漠与嘲弄的脸。

擦肩而过。

他没有动,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那股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寒流,紧紧裹挟着我,直到我彻底走出主卧的房门,直到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咔哒”一声轻响。

门关上了。

也彻底隔绝了我和他之间,那本就摇摇欲坠、自欺欺人的最后一点联系。

***

意识从冰冷的回忆里被强行拽回,手术灯刺眼的白光重新占据了视野。身体深处那种被剥离的空虚感更清晰了,伴随着麻药作用下迟钝却无法忽视的钝痛。护士的声音隔着口罩,嗡嗡地传来:“苏晚?感觉怎么样?手术很顺利,别担心。”

顺利……我扯了扯嘴角,却感觉不到脸上的肌肉在动。是啊,剥离一个不被期待、不被祝福的胚胎,对这个世界来说,大概永远都是“顺利”的。冰冷的器械在体内操作的感觉似乎还残留着,一种非人的、被处理的异物感。心口那片巨大的空洞,比身体的创伤更冷,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