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几个世纪。身下的推床被推动,轮子摩擦着光滑的地面,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声响。我被推出了手术室,走廊里更明亮的光线涌进来,刺得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家属呢?苏晚的家属在吗?”护士在门口扬声问。
门外空空荡荡。预料之中的寂静。顾衍……他此刻会在哪里?是在林薇身边嘘寒问暖,还是在哪个高级会所里谈着动辄上亿的生意?或者,他根本早就忘了,他的妻子今天预约了一场手术?一丝微弱的、连自嘲都算不上的情绪在心底滑过,快得抓不住。
推床在走廊里平稳地移动。我疲惫地睁开眼,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天花板上一格一格快速后退的日光灯管。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麻木像厚重的潮水,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只想快点回到病房那个小小的、安静的角落,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就在推床即将拐向通往病房区的走廊时,一阵刻意压低、却掩不住甜腻与喜悦的娇笑声,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和沉闷空气,直直撞进我的耳膜。
那笑声……
我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冻成了冰渣。
推床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循着声音的方向,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去。
视线先是掠过走廊尽头几盆绿得虚假的盆栽,然后,定格在斜对面不远处的产科VIP诊室门口。
诊室的门敞开着。明亮的灯光从里面倾泻出来,在地面投下一块方形的暖黄色光斑。
光斑的中心,站着两个人。
顾衍。
他背对着我的方向,高大挺拔的身影我闭着眼都能勾勒出来。此刻,他微微弯着腰,姿态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种虔诚的呵护。他的一只手臂,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牢牢地、温柔地环在身旁女人的腰后。
而他环着的那个女人——
林薇。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好的米白色孕妇裙,柔软的布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明显隆起的腹部轮廓。她微微侧着头,正仰着脸看向顾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福笑容,眼角眉梢都流淌着被宠溺的光泽。一只手,正轻轻地搭在自己高耸的肚子上,另一只手,则无比自然地覆在顾衍那只环在她腰间的大手上。
他们在笑。顾衍低头看着她,侧脸的线条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薄唇似乎也在说着什么。林薇则咯咯地笑着,身体微微晃动,依赖地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被精心浇灌、盛开正艳的娇媚。
阳光透过诊室巨大的窗户,慷慨地洒在他们身上。男人的小心翼翼,女人隆起的腹部,交织的双手,亲昵的姿态,幸福的笑容……构成了一幅刺目到令人晕眩的“全家福”。
我躺在这冰冷的推床上,像一具被遗忘在角落的、刚刚被掏空了内脏的破布娃娃。身体深处那场手术带来的空洞感,被眼前这幅画面瞬间放大了一万倍,变成一种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疼痛。冰冷的麻药似乎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效力,只剩下尖锐的、凌迟般的痛楚,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几乎要将我活活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