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床还在无知无觉地向前移动,距离那扇敞开的诊室门越来越近。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顾衍深灰色羊绒大衣上的纹理,看到林薇因为笑容而微微颤动的睫毛,看到她搭在腹部那只手上精心保养过的、涂着淡粉色蔻丹的指甲。
护士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僵硬和死寂般的沉默,低头轻声问:“苏小姐?你还好吗?”
我的喉咙被滚烫的硬块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眼睛睁得极大,仿佛要把眼前这一幕,连同那剜心蚀骨的痛,一起烙印在灵魂最深处。
就在推床几乎要与那扇敞开的诊室门平行时,顾衍似乎若有所觉。他微微蹙了下眉,搂着林薇的手安抚地紧了紧,然后,缓缓地侧过头,朝走廊这边随意地扫了一眼。
他的目光,冷淡地、毫无波澜地,像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就那么轻轻地、漫不经心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
世界凝固了。
他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讶异,快得像错觉。随即,那点讶异便被一种更深的漠然覆盖,冰冷得没有一丝涟漪。他甚至连眉头都没多皱一下,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在错误时间出现在错误地点的陌生人。目光只在我惨白如鬼的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漠然地移开了。他重新低下头,对着林薇说了句什么,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温存。
林薇顺着他的目光也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胜利者的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她更紧地依偎进顾衍怀里,像是无声地宣告着主权。
推床终于滑过了那扇门。
那幅温馨刺目的画面被抛在了身后。
可那冰冷的、漠然的眼神,那依偎的姿态,那隆起的腹部……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烙印在我的脑海里,烙印在我那颗早已千疮百孔、此刻又被彻底碾碎的心脏上。
我猛地闭上眼睛。滚烫的液体终于决堤,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鬓角,冰冷地滑入发际。
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崩溃,在死寂的推床上,在消毒水弥漫的冰冷空气里,无声地蔓延。
原来,地狱的尽头,不是刀山火海。是亲眼看着自己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被弃若敝履;是看着自己血肉相连的失去,成为别人幸福画卷上最微不足道的注脚;是看着那个曾占据你整个世界的男人,用看向陌生垃圾的眼神,看你最后一眼。
***
冰冷的液体一滴滴流入静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规律感。我靠在升起的病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天色是沉郁的铅灰,压得很低,像一块浸透了水的脏抹布,沉沉地盖在城市上空。几片枯黄的叶子被风卷着,徒劳地拍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绝望的“啪嗒”声。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规律的“嘀——嘀——”声,证明这具躯壳还在运行。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指尖都沉重得抬不起来。手术带来的钝痛在麻药退去后变得清晰而顽固,但更深的,是心口那片被彻底挖空、只剩下呼啸寒风的巨大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