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祝晓晓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耳根都在发烫。顾柏川没说什么,只是弯下腰,动作很麻利,不顾周围人略带抱怨的眼神,开始在逼仄的空间里、人们晃动踩踏的脚边,一张一张地帮她拾捡散落的白纸。
每捡一张,顾柏川都下意识地用手掌抚平那上面被踩出的褶皱,指尖滑过纸面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像是抚平某种被摔碎的梦想。他动作很麻利,但这份工作注定笨拙又狼狈。人群不时涌动,踩踏避让间,他的手背偶尔会擦过旁边女生的高跟鞋尖或者男士粗砺的裤脚。
祝晓晓的心像被揪紧了,又疼又酸。这些纸,每一张都是一个孤注一掷的机会啊!她只能尽可能矮着身子,在顾柏川扒拉出的缝隙里帮忙捡。额头鬓角的汗滴下来,啪嗒砸在冰冷的车厢地板上。等最后一张皱巴巴的简历被顾柏川从座椅底下够出来时,他身上熨帖的白衬衫后背也湿透了大片,还蹭上了一点污迹。他把一沓整理好的、但已明显沾了灰污和折痕的简历塞回她手里。
两人随着拥挤的人流在“科技园”站被推挤着下了车,站台的强光刺得祝晓晓眯了眯眼。“抱歉,真的……太感谢了。你看你的衣服……”她声音发涩。
顾柏川随意瞥了眼自己的衬衫袖子,淡淡一笑,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滚落:“不碍事,风一吹就干了。”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也有几道细微的划痕,“要去‘星海’那边笔试吧?我也是。刚查地图,还有点时间……一起?”
“好。”祝晓晓几乎是脱口而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焦灼的七月,这个陌生人的一点笨拙的援手和她身上同样散发着的“毕业生闯荡大城市”的气息,瞬间消弭了初次见面的疏离。两个汗流浃背的身影一前一后挤出闷罐般的车厢,汇入站台上奔向各自出路的汹涌人流。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顶棚投下滚烫的光斑,预示着前方等待他们的灼热征途。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通道里激起短暂的、无意义的回声。
顾柏川在前面带路,脚步很快,却很稳。
命运的急刹车来得如此突然而狼狈,像那节失控的地铁车厢。梦想的白鸽仓皇飞散,被无数陌生的鞋底踩踏而过,留下肮脏的印痕,仿佛是对少年心气的一场精准讽刺。
笔试大厅冰冷得像个巨大的停尸房。空调马力全开,冷气飕飕地沿着脚踝往上爬。空气里只剩下沙沙的铅笔声,偶尔夹杂着翻动纸页的脆响和几不可闻的焦躁叹息。祝晓晓坐在靠窗的位置,窗玻璃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模糊了外面科技园冰冷的玻璃幕墙。她指尖冰凉,紧握着那支借来的2B铅笔,视线一次次掠过面前密密麻麻的逻辑图形和代码符号。
这些题难么?她本不该畏惧。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地铁里简历飞散的瞬间,那种身体失控、命运被旁人轻易踩在脚下的无助感,还有顾柏川低头替她一张张捡拾时的后颈线条。杂念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思维。她用力闭了下眼,强行驱散那张带着汗水印记的侧脸。这是最后一搏了。她的笔尖顿了顿,随后在答题卡上划出更深的刻痕,仿佛要将那份狼狈也钉进自己的未来里。
三个小时后,大门洞开。人群如同沉默的潮水泄出门厅,立刻被七月正午滚烫的阳光兜头吞没。瞬间的刺眼让祝晓晓眯起眼睛,脚下有些虚浮。她靠在门口冰凉的廊柱阴影里,等着那阵头晕过去,掏出被踩过又抚平的简历文件,手指无意识地沿着纸边那道无法复原的折痕反复刮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