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董店买了个旧八音盒,店主反复叮嘱:“千万别在深夜上满发条。”
凌晨两点失眠时,我忍不住转动了发条。
八音盒里芭蕾舞者开始旋转,乐声却越来越扭曲。
当发条即将转满最后一圈时,镜中倒影里的舞者突然对我眨了眨眼。
这时我才发现,店主找零的硬币上刻着一行小字:
“当你转动发条,就是在转动你自己的生命。”
冰冷的金属触感抵住了我的后颈。
雨丝,细密而粘稠,像是天空渗出的冰冷油脂,无声地涂抹在“拾遗斋”那扇蒙尘的雕花木窗上。这条名为“旧物巷”的窄街,在暮春的阴雨天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朽气息,仿佛整条街的时光都沉淀在脚下的青石板缝隙里,缓慢地霉变。空气里浮动着旧木、尘埃,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枯萎水仙混合着陈旧纸张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巷子里行人寥寥,偶有匆匆而过的身影,也都裹在深色的雨衣里,面目模糊,如同旧照片上褪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融进灰暗的背景。他们的脚步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短促的回响,很快又被更深的寂静吞没。
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让我推开了“拾遗斋”沉重的木门。门轴发出一声悠长而嘶哑的呻吟,像是某个沉睡太久的老骨头被强行唤醒。店内光线昏暗,仅有几盏罩着磨砂玻璃的壁灯,投射出浑浊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堆积如山的陈旧轮廓。空气似乎比外面更加凝滞,灰尘在微弱的光柱里无声地舞蹈。目光掠过那些蒙尘的瓷器,黯淡的银器,泛黄卷曲的书籍,最终,被角落一个蒙着蛛网的酸枝木架死死攫住。
它就在那里。
一个旧八音盒。黄铜底座已有大片氧化发黑,如同凝固的血痂,盒盖中央镶嵌着一小块污浊的玻璃,积满了陈年的油垢和灰尘,几乎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但就在那模糊的玻璃之下,一个穿着褪色芭蕾舞裙的纤细舞者身影,固执地透出轮廓。她单足点地,另一条腿向后优雅抬起,双臂舒展,保持着永恒的预备姿态。即使隔着污秽的玻璃,那姿态依然传递出一种诡异的张力——一种蓄势待发的、凝固的动感,仿佛下一秒,只要解除封印,她就会旋舞起来,跳出尘封百年的舞步。
“喜欢这个?”
一个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几乎贴着我的耳根响起,冰冷,毫无预兆。我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店主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郁的、混合了樟脑丸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地下墓穴的陈旧气味。他瘦得惊人,像一具披着深灰色绸缎长衫的骨架,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松弛蜡黄的面皮紧贴着高耸的颧骨,深陷的眼窝如同两口枯井,浑浊的眼珠嵌在里面,转动时带着一种非人的迟滞。他咧开嘴,露出几颗稀疏、发黑、如同朽烂树根的牙齿,那笑容僵硬而空洞,完全没有触及眼底的浑浊。
他伸出枯瘦如鸟爪般的手,嶙峋的食指,指甲又长又黄,弯曲如钩,轻轻拂过八音盒污浊的玻璃盖。指甲刮在玻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轻响。
“老物件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从南边来的,沾过血,也沾过泪。有年头的东西,都养出些脾气了。”他浑浊的眼珠转向我,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肉,直视骨髓深处的某个角落,带着一种审视古董般的冷漠。“带它走,可以。但千万、千万记住我的话——”他的声音陡然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碎冰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重量,沉沉砸进我的耳膜,直抵脑海深处,“夜深人静,尤其过了子时,别给它上满发条。一圈…也不行。”他那只枯瘦如柴、带着冰冷触感的食指,在我眼前晃了晃,指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一股阴寒的气息随之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