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尾椎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不自然地悸动了一下。“为什么?”我下意识地追问,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干涩。
店主却只是莫测高深地摇了摇头,深陷的眼窝阴影浓重。他报了一个价,高得离谱,近乎荒谬。按常理,这足以让我立刻转身离开。然而,就在那一刻,一种无法解释的冲动攫住了我——那八音盒污浊玻璃下凝固的舞者身影,店主枯槁面容上那抹诡异的笑容,还有他话语中那种沉重的不祥感,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带着致命吸引力的漩涡。我的理智在警告,但手指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鬼使神差地掏出了钱包。数出厚厚一沓钞票递过去时,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店主接过钱,那双枯井般的眼睛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转瞬即逝的幽光。他从一个油腻腻的木头钱匣里,慢条斯理地数出找零。当他把那几枚硬币和几张皱巴巴的零钞塞进我掌心时,他那枯瘦、冰凉、毫无生气如同墓穴石头般的手指,短暂地擦过我的手背。那触感带来的寒意,比窗外的冷雨更甚,瞬间刺入骨髓。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扔掉这些零钱的冲动涌起,但我忍住了,只是迅速将它们塞进裤袋深处,仿佛那是几块烧红的烙铁。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抓起那个用旧报纸潦草包裹的八音盒,将它紧紧抱在怀里。黄铜底座的冰凉透过粗糙的纸页,贴着小腹的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匆匆离开“拾遗斋”时,身后那扇沉重的木门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缓缓合拢。我站在阴冷的巷子里,回头望去,只见蒙尘的雕花窗棂后,店主那张枯槁的面容在昏黄的光影中一闪而逝,嘴角似乎还残留着那抹凝固的、令人不安的笑意。
八音盒被我放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正对着床铺。窗外,城市的光污染将天空染成一种病态的橘红色,但“旧物巷”的阴冷气息,似乎已经透过这件器物,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了这个现代化的房间。我尝试用干净的软布擦拭它,试图恢复一些黄铜的光泽,抹去盒盖玻璃上厚重的污垢。然而,那层油垢异常顽固,如同凝固的岁月本身,布面擦过,只留下几道模糊的印痕,玻璃下的景象依旧朦胧。那个芭蕾舞者的身影,在擦拭后似乎更清晰了一点点——褪色的粉红舞裙,纤细的腰肢,向上扬起的、描绘着油彩的脸颊。她的眼睛是画上去的两个黑色小点,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任何焦点。但不知为何,每当我的目光扫过那两点黑色,总感觉它们似乎在跟随着我移动,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凝视。
失眠像一群细小的、啃噬神经的黑色甲虫,在凌晨两点的死寂里彻底苏醒,开始疯狂地啮咬我的意识。窗外的城市噪音不知何时已完全沉寂,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厚重得如同黑色天鹅绒般的寂静,沉甸甸地覆盖下来。房间里只有床头柜上那盏小台灯,散发着昏黄、微弱、如同垂死萤火般的光晕。光晕的中心,就是那个八音盒。擦拭后的黄铜底座在灯光下反射出幽暗、油腻的光泽,像某种深海生物冰冷的鳞片。盒盖上的玻璃依旧污浊,但那个舞者的轮廓,在光与影的交错中,似乎比白天更加清晰、更加立体,也更加……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