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蜷缩在雁回关的破庙里数冻疮时,总会想起郁子宥第一次见我时的模样。

那年上元节,他穿着月白锦袍站在宫墙下,手里把玩着枚白玉佩。我替三皇子送密信,正撞见他把信鸽的脚镣捏得粉碎。玄色袖摆扫过我手背,带着龙涎香的冷冽气。

“钟小公子,” 他忽然笑了,眼尾的红痣像点在雪上的血,“你家主子的鸽子,倒是比人忠心。”

后来在围场,他一箭射偏了冲向我的惊马,羽箭擦着我耳尖钉进树干。我闻到他箭囊里混着的铁锈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和我香囊里一样的艾草香。

“钟宛,” 他勒住马俯视我,靴底的银铃叮当作响,“下次再替人卖命,记得先掂量自己的骨头够不够硬。”

那时我以为,我们这样的人,总有一天要在刀光剑影里分个生死。却没料到,最后是我先败得一塌糊涂。

三皇子倒台那天,我抱着年仅五岁的小主子冲出重围,背后是冲天火光。郁子宥的军队守在城门,他亲自掀开我的兜帽,指尖划过我被烧伤的下颌。

“要走?” 他声音很轻,长睫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往哪走?”

我咬碎了牙没说话。他忽然塞给我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还热乎的桂花糕,还有支雕着苍鹰的玉笔 —— 那是我十二岁生辰时,偷偷塞给他的贺礼,后来以为早丢了。

“往南走,” 他转身时,披风扫起满地枯叶,“别回头。”

雁回关的风比刀子还利。我带着小主子缩在破庙里,看粮商把发霉的糙米炒成金贵的沙子。有天夜里,小主子发着高烧呓语,我摸着怀里那支玉笔,忽然生出个卑劣的念头。

我开始在市集上 “不慎” 掉落那支笔,听货郎们窃窃私语。我说漏嘴似的提起,某年冬日曾与一位贵人共饮烈酒,他总爱用银簪挑我发间的雪。我甚至找出件洗得发白的月白里衣,故意让巡逻的兵卒看见袖口绣着的半只鹰 —— 那是我当年照着郁子宥的箭囊绣的。

流言像野草疯长。起初是 “钟公子与京中某位大人交情匪浅”,后来变成 “那位大人当年为了钟公子,在围场故意射偏了箭”,最后竟传成 “郁将军在雁回关养着外室,连贴身玉佩都给了人家”。

郁家权倾朝野,没人敢拿郁子宥的名声开玩笑。雁回关的守将开始对我们另眼相看,连药铺掌柜见了我,都要多塞两帖上好的当归。

我编的故事越来越真,连自己都快信了。某个雪夜,我抱着暖炉恍惚入梦,竟梦见郁子宥坐在我对面,用那支玉笔蘸着胭脂,在我手背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鹰。

“钟宛,” 他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你倒是说说,我们当年…… 究竟是谁先动的心?”

梦醒时,炉火烧得正旺。小主子揉着眼睛问我:“宛哥哥,你为什么哭呀?”

我摸到枕巾上的湿痕,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上元节。他捏碎信鸽脚镣时,袖摆下露出的手腕上,系着我丢失的那枚艾草香囊。

上个月,从京城来的商队说,郁将军听闻了雁回关的艳事,竟在朝堂上发了怔。据说他回到府邸,翻遍了所有旧物,最后抱着半块发霉的桂花糕,枯坐了整夜。

昨夜,我又梦见了他。他站在雁回关的风雪里,玄色披风上落满了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