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雪仰头看天,雪落在眼睛里化成水,水又变成血。她想起父亲临终的话:“观雪,枪尖永远别对着自己人。”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长枪掷向谢折戟——枪尖擦过他耳垂,钉进檀殊脚背。太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金钩落地,溅起一串血珠。
沈观雪倒下时,听见三十万北府军的怒吼。她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血沫喷在雪上,像开败的曼殊沙华。
“赫珩罹,谢折戟,檀殊……”她一字一顿,“我做鬼,也要在你们龙床上生根。”
雪崩了。
雪崩的瞬间,没人看见檀殊偷偷收起染血的丝帕,没人看见谢折戟把断箭藏进袖中,更没人看见赫珩罹转身时,眼底闪过的一丝水光。
只有沈观雪知道——这场雪崩,是沈家三百口亡魂在鼓掌
5 阉奴重生
沈观雪是被冷醒的。
她睁开眼,先看见的是一弯月亮——瘦伶伶地挂在破瓦缝上,像把磨薄的镰刀。月光照在她赤裸的腿上,腿间缠着被血浸透的粗布,那位置本该是她的骄傲,如今却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醒了?”
声音尖细得像锈钉划锅。一个老太监蹲在她面前,橘皮脸上嵌着两颗浑浊的眼珠,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药汁里浮着半截黑乎乎的鞭梢。
“咱家姓曹,宫里人都叫曹佛口,佛口蛇心的佛口。”老太监咧嘴一笑,露出三颗金牙,“以后你就是咱家干儿子,叫阿九。记住,九是极数,再往上就该死了。”
沈观雪想说话,喉咙里却滚出一串破碎的气音。曹佛口捏住她下巴,把药灌进去,苦得她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药里有东西在动,像无数只蚂蚁顺着食道往下爬,爬进胃里,爬进骨头缝。
“别怕,是哑药。”曹佛口用指甲刮去她唇边的药渍,“好孩子不需要嗓子。”
药力发作得很快。沈观雪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她伸手去抓老太监的衣襟,指尖刚碰到那团油腻的布料,就被一脚踹翻在地。
“规矩第一条,”曹佛口踩着她的手指碾了碾,鞋底有铁钉,钉子刺进指甲缝的疼让她眼前发黑,“阉人没有手,只有爪子。”
沈观雪被扔进东厂地窖时,天刚蒙蒙亮。
地窖阴冷得像口井,井壁上结着冰,冰里冻着密密麻麻的蟑螂。她缩在角落,数着头顶滴落的水珠——每滴七声,正好对应沈家满门抄斩的时辰。
“新来的?”
阴影里突然伸出只手,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指节粗得像树瘤。沈观雪抬头,看见个瞎眼老太监,眼眶里塞着两团烂棉絮,棉絮上渗出黄水。
“咱家姓柳,排行三,刀砍的。”老太监咧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你叫什么?”
沈观雪张嘴,喉咙里滚出沙哑的气音。柳三刀愣了愣,忽然笑起来,笑声像钝锯割木头。
“哑巴?好,哑巴活得长。”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半块冷硬的馒头,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给沈观雪,“吃吧,明天开始练折梅手,没力气可不行。”
馒头里夹着根头发,头发上沾着血。沈观雪嚼着嚼着,突然咬到一粒沙子,沙子硌得牙龈出血。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的瞬间,她想起雁门关的雪——那雪也是这种味道,混着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