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佛口教的第一课是跪。
东厂校场,青砖缝里嵌着碎瓷片。沈观雪赤膝跪上去,膝盖立刻被割得血肉模糊。曹佛口拎着藤条站在她面前,藤条上缠着倒刺,每抽一下,倒刺就勾下一块皮。
“折梅手,先折自己的骨头。”曹佛口的声音像钝刀割肉,“骨头断了,筋就软了;筋软了,手才活。”
沈观雪数着鞭子,数到第七下时,听见自己膝盖里传来“咔”的一声。那声音很轻,像雪压断枯枝。她低头看,发现膝盖已经肿得发亮,淤血顺着小腿往下淌,在青砖上画出蜿蜒的红线。
第二课是捏冰。
寒冬腊月,校场中央摆着缸冰水,水里沉着梅花枝。沈观雪要把手伸进去,捏住花枝,再拿出来——花枝不能断,手不能抖。
第一次,她刚碰到冰水就缩回手,指尖立刻冻成青紫色。曹佛口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按进冰水里。冰水灌进鼻腔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声,像战鼓。
第二次,她成功捏住了花枝。花枝在她指间碎成齑粉,冰碴子嵌进指甲缝,疼得她浑身发抖。曹佛口却笑了,金牙在雪地里闪着光:“不错,比柳三刀当年强。”
沈观雪第一次见檀殊,是在东厂书库。
檀殊坐在窗边抄经,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像给他戴了张黄金面具。他抄的是《金刚经》,写到“应无所住”的“住”字时,笔尖突然顿住,朱砂在纸上晕开一小团红,像粒血珠。
“阿九?”檀殊没抬头,声音却准确无误地飘过来,“过来。”
沈观雪跪爬过去,额头抵着檀殊的靴尖。檀殊的靴子用黑缎制成,鞋尖绣着暗金云纹,云纹里藏着极细的银线,银线勾勒出的图案是——狼。
“你识字吗?”檀殊用经书的边角挑起她的下巴。
沈观雪摇头。檀殊笑了,笑声像雪落在热铁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很好,聪明人不需要识字。”
他翻开经书的下一页,背面密密麻麻记着数字——八万、十二万、七千亩……字迹工整得像刀刻。檀殊用指甲在这些数字上划过,指甲缝里立刻填满朱砂,像沾了血。
“你看,”檀殊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沈家没了,这些就是皇上的了。”
沈观雪盯着那些数字,突然觉得它们像墓碑,每个数字下面都埋着沈家人的骨头。
冬至后第三日,谢折戟来了。
他穿着便服,玄色斗篷上落满雪,斗篷边缘用金线绣着暗纹,走动时像有龙在雪里游动。沈观雪正在校场练折梅手,手指冻得通红,却仍机械地重复着“捏、提、折”的动作。
谢折戟站在校场边缘,手里把玩着一支箭。箭羽是白的,箭杆上刻着小小的“谢”字,箭头在雪地里闪着蓝光——淬了毒。
“这就是沈将军的折梅手?”谢折戟的声音像雪崩,“可惜,花没折到,先折了自己。”
沈观雪没停。她知道谢折戟认不出她——她的脸被曹佛口用药水涂黄,眉毛剃得只剩半截,嘴唇干裂出血,活像个干瘪的橘子。
谢折戟忽然抬手,箭尖直指她眉心。沈观雪的手指在袖中收紧,指甲陷入掌心,血顺着指缝滴在雪上,像开了一串小小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