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李明就揣着那张兼职传单出门了。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得他单薄的蓝布褂猎猎作响。公交车站已经有不少人,大多是穿着工装的工人,手里攥着肉包子,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坐了四十分钟公交,才到传单上写的写字楼。负责人是个涂着紫嘴唇的女人,把一摞厚厚的楼盘广告塞进他怀里:“中午十二点前发完,不然不给钱。” 李明刚点头,对方又补充道:“别让人逮着,保安会没收的。”
他站在十字路口发传单,皮鞋锃亮的行人大多绕着走。有个戴墨镜的男人接过传单,看都没看就扔进垃圾桶,纸页被风吹得贴在李明的解放鞋上。他蹲下去捡,发现垃圾桶里已经堆了半桶没拆开的广告。
“小伙子,发这个呢?” 卖煎饼的大妈递来个塑料袋,“装传单用,省得磨破手。” 李明道谢时,发现对方围裙上沾着的芝麻,和母亲做的烙饼上的一模一样。
上午十点,城管的电动车远远开过来。李明跟着其他发传单的人往胡同里钻,怀里的广告册硌得肋骨生疼。他躲在垃圾桶后面,听见城管的呵斥声渐渐远去,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重新站回路口时,发现有几张传单被汗水浸得字迹模糊。
中午发完传单,负责人数了数剩下的广告,扣了他五块钱。李明捏着十四块零钱,在路边买了个最便宜的烧饼,就着自来水啃。阳光把他的影子缩成一团,映在玻璃幕墙的写字楼外墙上,像只卑微的蚂蚁。
回学校的公交车上,他遇见了林薇。女生抱着画板,耳机里的音乐顺着线飘出来,是他没听过的调子。“你也坐这趟车?” 林薇摘下耳机,目光落在他磨破的袖口上。李明慌忙把胳膊往后背,点头时碰到了旁边的扶手。
“发传单呢?” 林薇看着他手里的塑料袋,“我周末也在附近做家教。” 李明 “嗯” 了一声,突然想起那天被弄脏的课本,脸又开始发烫。车到站时,林薇递给他颗薄荷糖:“这个提神。” 糖纸在阳光下泛着彩光,李明捏在手里,直到下车都没舍得拆。
周一上《货币银行学》,老师用 PPT 讲课,李明翻着借来的旧教材,发现很多内容都对不上。王浩在旁边用平板电脑记笔记,屏幕光映得他眼镜片发亮。“你咋不用电子版?” 王浩戳戳他的课本,“学校官网有课件。”
李明放学后去计算机房,对着键盘发愣。他在村里只碰过一次电脑,还是镇政府淘汰的旧机器。管理员阿姨过来教他开机,鼠标双击的声音让他想起家里的老式座钟。等他好不容易登上学校官网,课件下载已经结束了。
“我帮你下吧。” 林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以后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李明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想起母亲粗糙的手掌,突然觉得城里姑娘的手,原来可以这么好看。
周三晚上有英语课,老师全英文授课。李明盯着投影幕布上的单词,像看天书。后排有人小声笑,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笔记本上,很多单词都注着拼音。下课铃响时,老师让他留下来,指着他的笔记本说:“这样记不行,得练听力。”
从办公室出来,林薇抱着英语书等在走廊。“我这有听力材料,” 她递来个 U 盘,“你去机房拷贝吧。” 李明接过 U 盘,金属外壳冰凉,像块冻在井里的石头。
夜里在宿舍听听力,王浩他们在打游戏,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的。李明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还是分不清 “ship” 和 “sheep” 的发音。赵磊凑过来看:“学这玩意儿干啥?以后又不出国。” 李明没说话,把耳机线往耳朵里塞得更紧。
周末回家的老乡带来母亲的信,说父亲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已经能下地干活。信里还夹着五十块钱,是母亲卖鸡蛋攒的,纸币被压得平平整整。李明把钱夹在课本里,看见母亲写的 “别太累” 三个字,笔尖的划痕深深浅浅,像她脸上的皱纹。
他去机房拷贝课件时,遇见了林薇。女生正在画设计图,屏幕上是保险宣传单的草稿。“老师让做的课程设计,” 林薇放大其中一部分,“你看这个保额计算方式,是不是太复杂了?” 李明盯着屏幕,突然想起三叔公买保险时被骗的事,指着其中一行字说:“这里该写得再明白点,不然老百姓看不懂。”
林薇眼睛亮起来:“你说得对!我咋没想到。” 她拉着李明讨论起来,画板上的铅笔屑落在他的旧课本上,像撒了把细沙。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把两个低头讨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离开机房时,已经快熄灯了。李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晚风带着桂花的香味。他摸出林薇给的薄荷糖,剥开纸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从舌尖漫到心底。远处的篮球场传来拍球声,王浩他们的笑闹隐约可闻。李明突然觉得,这片陌生的土壤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