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我得回去了!”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他没有阻拦,只是温和地点点头,也站起身,小心地将琴抱在怀中。“嗯,夜路湿滑,多加小心。”他的目光平静,带着理解和淡淡的关切。

清弦不敢再看他,转身便朝那堵矮墙跑去。翻越时比来时更加狼狈,心慌意乱之下,脚下一滑,手肘重重地磕在粗糙冰冷的墙砖上,一阵钻心的疼。她咬着牙,闷哼一声,不敢停留,几乎是滚落到墙内熟悉的深宅地界。

03

绣楼里,碧梧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她一身狼狈地溜回来,吓得脸都白了:“小姐!您这是去哪了?夫人方才差人来问过,我说您睡下了!”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帮清弦拍打裙上的泥污,整理散乱的发髻,一边压低声音急急地问,“可摔着了?这手肘……”

清弦顾不上解释,也顾不上手肘火辣辣的疼痛,只将沾着青苔和泥土的手指紧紧攥起,仿佛要抓住方才那短暂的、如同幻梦般的暖意。

“我没事,”她喘着气,眼睛却亮得惊人,唇边甚至不自觉地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那是碧梧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采,“碧梧,我……我听见了旷野的声音。”

那截矮墙,那道布衣抚琴的身影,还有指尖残留的暖意和琴弦的微颤,成了清弦灰暗生命里唯一的亮色和隐秘的寄托。

她开始频繁地寻找机会。

有时是午后母亲小憩的半个时辰,有时是借着去佛堂供奉鲜花的由头绕远路,更多的时候,是趁着守夜婆子打盹的深夜。

每一次,她都像一只机警的小鹿,赤着脚,屏住呼吸,在湿滑的青苔小径上穿行,翻越那道冰冷却已不再令她恐惧的矮墙。

他总在老梅树下。或抚琴,或只是静坐看书。他的存在,成了那片荒芜野园里唯一的、恒定的风景。

他教她识弦位,辨宫商,从最简单的指法开始,一遍遍,不厌其烦。清弦学得异常专注,也异常刻苦。

她开始留意自己那双一直被要求保持柔若无骨的手,指腹在反复的按弦、拨弦中,渐渐磨出了薄茧,带着微微的刺痛感,她却甘之如饴,甚至偷偷用丝帕包裹,生怕被母亲发现端倪。

她不再满足于仅仅聆听,而是渴望自己也能奏出那自由流淌的声音。

他叫谢微尘。一个简单到近乎朴拙的名字,却让清弦觉得无比熨帖。他没有多谈自己的来历,只说是漂泊至此,寄住在附近破败的城隍庙里,靠偶尔在茶楼酒肆为人抚琴换些微薄生计。

他话不多,但每当清弦问起琴曲的意境,他总能说出许多清弦闻所未闻的典故和道理,言谈间自有一种渊博沉静,绝非寻常乐工可比。

他们交谈的内容渐渐多了起来,不再局限于琴艺。他会给她讲江南以外的风景,讲大漠孤烟直的壮阔,讲长河落日圆的苍凉,讲寻常巷陌的烟火人情。

清弦听得入了迷,那些遥远的风景,那些鲜活的故事,在她眼前徐徐展开。她也会偷偷带些府里的精致点心给他。

他从不推辞,总是欣然接受,小心地用油纸包好,说带回去给庙里几个流浪孩子尝尝。

看着他小心收起点心的样子,清弦心里总会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比完成一幅最复杂的绣品还要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