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下得像创世记的洪水,狠狠砸在摇摇欲坠的屋顶上。每一滴水都带着沉重的恶意,在腐朽的窗框上撞得粉碎,汇成肮脏的小溪,蜿蜒流过坑洼的地板,漫过我沾满泥泞的靴子。

我蜷缩在屋里最干燥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石墙。那粗糙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骨头里。指尖下的肋骨,一根根凸起,如同嶙峋的山脊。我能清晰地摸到它们之间那些更深、更硬的隆起——不是骨头,是疤痕。一道,两道,三道……一共七道,像七条盘踞在皮肉下的冰冷蜈蚣。

每一次触摸,都像重新点燃了伤口深处埋着的灰烬,灼烫感顺着神经一路烧进脑海。爷爷的脸孔就在那片灼烫的灰烬里浮现出来。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盛满了末日降临时特有的、混合了绝望与疯狂的光芒。枯枝般的手,沾满他自己粘稠滚烫的血,死死攥着那把锈迹斑斑、豁了口的短刀。刀刃在摇曳的油灯光下,闪着一种非人间的、令人作呕的暗红光泽。

“记住,埃德蒙!”他嘶哑的声音像破旧风箱在拉扯,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维兰家的血……只为圣物流干!”滚烫的液体,带着铁锈的腥甜,喷溅在我脸上。剧痛在那一刻反而变得遥远、模糊,只剩下胸腔里被强行塞入的那个东西——冰冷、坚硬、棱角分明,像一个不属于此世的异物,沉重地压在我的心脏上,随着每一次艰难的搏动而摩擦、撞击。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潮湿阴冷的空气呛进肺里,带着霉菌和死亡的气息。蜷缩在角落里的婴儿似乎被我的动静惊扰,发出几声微弱的、猫叫般的哼唧。我僵硬地扭过头。那小小的襁褓就放在我脚边,用最后一块还算干燥的破布裹着。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微弱的鼻息证明她还活着。我麻木的手指探进怀里那个最深的破口袋,摸索着。指尖触到的,只有几粒粗糙的碎屑,像碾碎的枯骨。这是最后一点了,昨天从一个死去拾荒者冰冷的背包里抠出来的、不知名的糊状物。

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疼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我俯下身,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蘸起那点可怜的粉末,轻轻抹在婴儿干裂的嘴唇上。她的舌头本能地卷了一下,将那点粉末舔了进去,随即又陷入了昏沉。

不能再留了。

我咬紧牙关,忍着胸腔深处那异物摩擦带来的尖锐不适,撑着冰冷的墙壁站起来。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我用一块脏污的油布,将那小小的襁褓仔细地、紧紧地缚在胸前,就在那个承载着沉重秘密的“异物”上方。婴儿微弱的重量,叠加上铜匣那冰冷坚硬的存在,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最后看了一眼这摇摇欲坠的庇护所——漏雨的屋顶,污浊的地面,角落里堆着的、属于上一个不幸者的骸骨。我拉紧了破烂斗篷的兜帽,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

雨幕瞬间吞噬了我。

脚下的泥泞深得没过脚踝,每一次拔脚都像从沼泽里挣脱。天空是凝固的铁灰色,低垂得仿佛要压垮整个荒原。风卷着冰冷的雨鞭子,抽打在脸上、手上,顺着脖领子灌进去,带走仅存的热量。斗篷很快就湿透了,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