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下单调的忙音。不到五秒钟,手机的提示音再次响起。一个小红点出现在地图的边缘——城市另一端一个偏僻老社区的公交站台。距离他的家,横跨了大半个城市。外面是倾盆的雷暴雨。
顾言连袜子都没穿,只抓起一件随手放在椅子上的、已经被他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连帽运动外套,冲到门口一把抓起床底下那把小小的便携伞。他用几乎滑倒的速度冲出狭窄昏暗的楼梯,推开单元楼那扇破旧的铁门。冰冷的雨丝混合着狂风,如同无数冰针刺在裸露的手腕和脖颈上,他毫不在意,一头扎进外面的茫茫雨幕中。
路面顷刻间就积满了浑浊的水洼。顾言踩着拖鞋,每一步都带起肮脏的水花。他能感觉到冰冷的雨水透过薄薄的运动裤脚迅速浸润上来,脚下的廉价塑料拖鞋像是踩在冰水里,每一步都沉重而湿滑。雨水疯狂地打在他的脸上,几乎睁不开眼。他只能在模糊的视线和耳边震耳欲聋的雷声雨声中,凭借着本能朝着公交站狂奔,完全无视了远处公交车站牌下模糊晃动的人影,脑子里只剩下苏晚在电话里那种近乎崩裂的声音和那个在电子地图上闪烁的红点。
一辆公交车正亮着昏暗的车灯准备驶出站台。
“等等——!”顾言用尽全力嘶吼,盖过了狂风暴雨,朝着那即将发车的巨大铁家伙冲了过去。冰冷的雨水瞬间封住了他的呼吸,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泞冰冷的深渊边缘。他不管不顾地扑过去,狠狠拍打那正要关紧的前车门,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开门!让我上去!开门啊师傅!”
司机显然被雨幕中突然冲出的浑身湿透的年轻人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还是打开了前门。顾言一个箭步跨上车,冰凉的水从他身上迅速滴落,在车厢干燥的地板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他摸索着外套口袋,摸出唯一一张被雨水浸得湿透发软的二十块纸币,勉强塞进冰冷的投币箱。
车上零星的乘客投来略带惊异和好奇的目光,顾言全当没有看见。他踉跄地找了个靠后的空位坐下,雨水顺着发梢和脸颊不停地往下流,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冰冷刺骨。他顾不得这些,大口地喘息着,拿出被雨水浸得屏幕都一片模糊的手机,用袖子胡乱擦了几下,死死地盯着导航上那个不断拉近的小红点。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擂鼓,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冰冷刺痛的肺部。公交车引擎在风雨中沉闷地嘶鸣着,窗外只剩下混沌的水世界。
“对不起啊姐姐,”苏晚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公交站台铁皮长凳一角,头埋在臂弯里,声音瓮瓮的,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我又搞砸了……” 冰凉的雨水顺着歪斜的顶棚边缘滴落下来,砸在脚边的水泥地上,碎成更小的水花。寒气从潮湿的鞋底和单薄的裙摆往上蔓延,让她忍不住微微发抖。
刚刚那场不欢而散、让她感觉颜面尽失的相亲,对方那张趾高气扬、毫不掩饰算计和油腻感的中年男人脸孔,还有父母在电话里的叹息,都混在雨水潮湿的气息里,让她感觉透不过气。
手机屏幕在黑暗里又亮起,显示着母亲的号码。她吸了吸鼻子,指尖犹豫着,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接起。一股浓重的沮丧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她为什么要一次次参加这种毫无意义的见面?为了向谁证明什么?证明她苏晚在被狠狠甩掉之后,还能顺利地、按部就班地走进下一个“安稳”的人生程序里?可心底有个声音在小声尖叫,那不是她想要的安稳!她烦躁地抓了抓被雨水打湿了几缕、黏在颊边的头发。就是在这份对现实巨大的茫然和无处宣泄的委屈中,才让她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那个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碰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