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了顿,看向李修然笑道:“其实李兄担心的,无非是‘乱’与‘废’——怕人心乱、怕把工程修废。可若因怕乱就不让灾民沾手,因怕废就不肯让他们做事,那赈灾便成了官府单向施予,灾民只会觉得是‘受施舍’,日子稍长,这种不劳而获的日子,迟早有一天会停止,那样会使他们心中出现落差感。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不如让他们既能得温饱,又能觉得自己‘有用’,这才是长久之计,不是吗?”
李修然一时语塞,他本想从细节处挑错,却被我三言两语化解,还点出了他未说尽的顾虑。太学里又是一阵寂静,先生捋着胡须笑道:“六公主不仅知民苦,更懂治事之法,驳得好,驳得透!”
我浅浅一笑:“不过是想着,既要救当下,也得考虑日后罢了。”
阳光照在裴云昭眼角,那抹光,竟比窗外的日头还要亮几分。
傍晚时分,国子监博士周先生捧着奏本候在御书房外。内侍通报后,他轻步走入,见皇帝正对着赈灾奏折蹙眉,忙躬身行礼:“臣周仁启,参见陛下。”
“周爱卿免礼,”皇帝抬眸,指尖敲着案上卷宗,“今日太学课业如何?”
周先生双手呈上记录课业的册子:“诸皇子公主皆勤勉,只是今日论及赈灾之策,六公主一番言论,倒让臣刮目相看。”
皇帝来了兴致:“哦?她说什么了?”
周先生将裴云昭所言“官吏与灾民同吃同住”“乡老监督粮仓”“以工代赈修水利”一一禀明,连李修然的反驳与她的应对也细细说了,末了道:“……公主不仅能虑及灾民疾苦,更能针对疏漏一一化解,条理分明,实非寻常闺阁所见。”
皇帝听完,指尖在奏折上顿了顿,忽然笑了:“这孩子,前几日还缠着朕要城外施粥的账簿看,原来是动了这些心思。”他想起裴云昭平日读的孔孟之道,爱问些农桑水利,倒真是记在心上了。
“李修然驳她官吏染病、乡老误事,她竟能想到防疫汤药与三方牵制,”皇帝翻着周先生的记录,目光渐深,“寻常人说赈灾,多是喊着‘开仓放粮’,她却能想到‘防弊’与‘长久’,倒是比朕的几个儿子想得透彻。”
周先生躬身道:“公主心有慈悲,又善思多虑,实属难得。”
皇帝放下册子,望向窗外:“传旨,让工部将历年河工图册抄一份,送进六公主宫里。”他顿了顿,又道,“再让太医院拟个防疫方子,抄送各州县——就说是……公主提醒的。”
周先生心中一动,忙应下。御书房里静了片刻,只听见皇帝低笑一声:“朕倒忘了,这孩子不仅是公主,更是朕的女儿。”
我收到工部送来的河工图册时,正对着太医院的防疫方子出神。嬷嬷在旁劝道:“公主,皇上既赏了图册,又采纳了您的法子,已是天大的恩宠,您安心在宫里研读便是。”
我却指尖点着方子上的“苍术、艾叶”几味药,抬头道:“赏图册是让我看,可灾区的人等不起我‘看’明白。”
秋霜慌张跑来:"公主!豫州官仓遭灾民冲击,死了三个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