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连先生也微露讶异。
我随即不慌不忙道:“去年河南大旱,官府运去的粮草被扣三成,灾民拿到手时只剩麸糠。学生虽没见过流民的惨状,但听宫里太监宫女们闲谈的时候提到过,流民啃食树皮,稚子饿得哭不出声,甚至出现易子而食。他们要的从不是金帛赏赐,是能活命的粮,能御寒的衣。”
我本来也不懂这些,可是我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上一世在没有和裴明玄翻脸之前,裴明玄也会和我讨论一些治国之道,这次重生一次,这些知识派上了用场。
裴明玄驳道:“六皇妹此言差矣,朝廷拨下的赈灾物资向来充裕,不过是底下人办事不力,严惩便可。”
“严惩固然该当,”我抬眼看向三皇子裴明玄,语气恳切,“可灾民等不起。如今已是九月,他们在寒风里等一日,便多一分饿死冻死的险。学生以为,当遣信得过的官吏亲赴灾区,不看账册看粮仓,不听汇报听民声。”
学堂内的学生都一脸诧异的看着我,我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急切。
“去年冬天,即便是在皇宫里,冬衣发下去,我看有一些小宫女一样穿不暖,脸冻得青紫,我当时便问她冬衣已经发放了,为什么穿的如此单薄,她回答学生,内侍府向来在克扣宫女和太监的用品。学生那时便想,天子身侧尚有这种无法察觉贪墨现象,那么赈灾若只论数字,不管活人,纵有再多良策,又有何用?”
先生捻须沉吟:“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让灾民真正受惠?”
“官吏需与灾民同吃同住,”我目光清亮,“粮仓钥匙由监察御史与地方乡老共管,每发一粒粮、一尺布,都要让灾民亲眼看着过秤。孩童与老人优先领粮,壮年男子可编入修河队,按劳取酬——既解了燃眉,又修了水利,岂不是两全?”
话音刚落,太学里静了片刻。坐在前排的裴明玄听得心头微动。
先生抚掌赞道:“六公主此言,字字落在‘民’上,难得,难得。”
我微微垂眸:“只是见过他们苦,不想再看罢了。”
“公主此言虽善,却未免太过理想化。”坐在角落的李学士之子李修然忽然起身,他是太学里出了名的锐思善辩,此刻拱手道,“让官吏与灾民同吃同住?灾区疫病横行,官吏若染病倒下,谁来统筹调度?让乡老共管粮仓?乡老虽有威望,却未必懂账目,若被奸猾之徒蒙骗,岂不更乱?”
我抬眸看他,目光平静无波:“李兄所言,正是赈灾要防的疏漏。”我略一沉吟,续道,“官吏赴灾区前,可让太医院配好防疫汤药,每日服用;至于乡老管仓,并非让他们记账,而是让他们在旁监督——每一笔粮食出入,既要有官吏签字画押,也要有三位乡老共同见证,再让监察御史的属官每日核对,三方牵制,谁还能做手脚?”
李修然又道:“那壮年男子编入修河队,按劳取酬固然好,可修河需图纸、需匠人,灾民多是农夫,不懂技艺,万一修出的河堤不牢,日后溃堤更糟。”
“李兄忘了,各地州府本就有河工老手。”我语气轻快了些,“让老手带新手,每日教些基础活计,既能让灾民有饭吃,又能让他们学门手艺。至于图纸,可提前调京中工部的标准图册,再让地方官与老手商议着改,岂会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