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练习镜前,二十七个小朋友稚嫩的身体绷直,像一排春日里初生的嫩竹。我蹲下身,指尖轻点乐乐抬得不够高的膝盖关节,声音压得低柔:「对,保持这里用力。」额际沁出细汗,蒸腾出汗水混杂着孩子们温热奶味的气息,在午后的练习室里无声浮动。
「很好!乐乐进步特别快!」那孩子小脸憋得通红,却在听到表扬的瞬间亮起了光,得意地用脚去勾前面孩子的衣角。我失笑,正要开口,练习室厚重的门「哐」一声被推开,重重砸在软质的缓冲壁上。
一个绝对突兀、属于成人的高大剪影闯入镜子的分割画面里。逆着走廊透进的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然而下一秒,时间骤然凝固,心脏在胸腔里重重砸下一记闷雷。
门口光影摇曳处,那个被孩子小胖手紧紧攥着裤腿的身影,像一把猝不及防烧红淬火的钩子,带着灼穿肺腑的剧痛,狠狠刺入我竭力维持的平静!记忆深处那片刺目的夏日骄阳猛烈地灼烧起来,那个清晰无比的拥抱画面带着滚烫的、足以焚尽一切的讽刺,瞬间烧穿了三载光阴辛苦垒砌的沙堡,将那些早已溃烂却深埋的血肉淋漓地摊开,曝晒在眼前这冰冷的镜中!
韩亦辰。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子猝然堵死。撕裂的声带像是卡进了玻璃渣,发不出一丝惊喘。巨大的窒息与眩晕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没顶而来,大脑一片缺氧的空白。本能驱使着,我像一根被强行拉直的弦,猛地直起身!动作间带起的气流,拂动了身边矮柜边缘搭着的、用来编排儿童体操的丝绸彩带——它本就松散地垂落着。
「哗啦——」
一声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轻响,仿佛宿命的手指在拨动丝弦。轻盈的彩带末端如同被无形的命运之手牵引,在惊慌与惯性下,鬼使神差地缠绕在我骤然绷紧、几乎痉挛的右手腕上!冰凉的、滑腻的丝绸触感瞬间缠绕、收紧,紧箍住肌肤,勒出一道鲜明、刺目的红痕!手腕上传来的、与心跳节奏同步的钝痛,和心脏被无形巨爪死死攫住的、窒息的恐惧感,汹涌交汇,让我不受控制地从齿缝间倒抽了一口冷气!镜子里摇晃的影像如同水波荡漾了一下,清晰地映出我瞬间褪尽血色的脸颊,以及镜中——那个逆光而立的身影,他那双同样死死锁住我的、凝固了所有情绪风暴的眼!
两个名字,带着各自刻骨铭心的重量,如同两块携带了亿万年前冰河锋芒的陨石燧石,在这个空气被抽干的狭小空间里,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轰然撞击、擦出令人耳膜生疼的火花:
「童梓欣?!」他率先出声,嗓音嘶哑紧绷得如同砂石摩擦。
「韩亦辰?!」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狠狠打磨过。
空气凝若实质,令人窒息。三年前那场裹挟着盛夏所有滚烫与破碎的风暴,裹挟着失望的玻璃碎片,轰然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防,呼啸着碾过神经。他扶着厚实门框的手背上,青筋因为极端克制而根根凸起,蜿蜒虬结,像要炸裂开。那沉沉压过来的目光,穿透空气的尘埃,落在我脸上,里面的审视如同淬了冰的针尖,密密麻麻,扎得我每一个毛孔都条件反射般收缩、战栗。冰冷的汗意,倏然爬满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