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乐乐在那里!」紧抓着韩亦辰裤腿的小男孩像只撒欢的小狗,眼尖地找到了队伍里的玩伴,顿时雀跃地蹦跳起来,胖乎乎的手指激动地指向队伍前排那个叫乐乐的孩子,用力扯着韩亦辰熨帖的布料,兴奋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韩亦辰的目光被迫——或者说,他终于借此找到了一个转圜的支点——从我仿佛凝固了所有惊恐和狼狈的脸上艰难地撕开。他短暂地、几乎是仓促地投向那个兴奋的孩子,紧绷如同岩石的下颌线,因此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高大的身躯微微下倾,他俯身到小男孩耳边,快速而极低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压抑得如同耳语。男孩仰着小脸看看舅舅那双深沉难辨的眼眸,又转过头,用那双盛满了好奇和纯真的大眼睛眨巴着望向我,随即,带着孩童特有的直白和毫无机心,大声宣告了他的理解:「我知道啦!舅舅!是舅妈在教我们吗?」
「舅妈」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难堪、羞耻和旧日伤痛的灼热,从颈脖轰地直冲上脸颊,血液在皮肤下疯狂奔流。我攥紧的右手手心瞬间汗湿黏腻,手腕上缠绕的彩带蛇一样勒紧,那红痕更深了,仿佛一道无声的、血淋淋的嘲笑,时刻提醒着我此刻的狼狈和无法挣脱的困境。
他倏然站直了身体。高大的影子像一座突然拔地而起的山峰,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完全将我笼罩在他制造的阴影里。嘴角抿成一条冷硬而近乎刻薄的直线,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锁定猎物般穿透空间,钉死在我脸上。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锥一样轻易刺穿了练习室里原本轻柔的背景音乐,砸落在每个努力装作没看见却又竖起耳朵的孩子和同事心上:
「小朋友,」他语气平淡,带着不容置疑的纠正,「叫『舅妈』太早了。严肃点,叫——」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目光从我脸上刮过,「——『童老师』。」如同在念一个与己无关、仅供识别的冰冷符号。接着,他转向旁边的徐姐或其他工作人员,补充了一句,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冰凌,清晰有力地砸在空气里,「我是他亲舅舅,带他来试试课。」这句话撇清了所有可能的关系,划下了冰冷的边界。
三年前,省大露天器械区,那个燥热的、铁锈味和汗水味蒸腾纠缠的午后,像一个无法愈合的疮疤,在神经最深处隐隐作痛。
我刚做完一套高强度拉伸,汗水浸透运动背心,心脏还在胸腔里急促地擂鼓。视线不自觉地投向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正埋头整理着那些沉重的钢圈和跳马器械,臂膀的线条在发力时绷紧、舒展,像一张绷满了力量的弓,在阳光下镀着一层年轻而锐利的光泽。我习惯性地朝他走去,喉咙里预备好的那声「喂」字几乎要像往常一样轻快跳出来,在舌尖跃跃欲试。
就在那一刻,异变陡生。
另一个身影轻快地奔近了他,是学校舞蹈系的新星——以美艳和身段闻名的李薇薇。她笑靥如花,姿态亲昵无比地张开双臂,径直扑进了他怀里!「韩队长!太谢谢你啦!」她的声音甜得像裹了蜜,带着教务处方形的蓝色签到纸条在他眼前晃动,「教务处在哪栋我都晕头转向啦!你真是大救星!」她的身体紧紧贴着他,仰着头,脸上仿佛是毫不掩饰的开心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