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数据为证的婚礼
圣洁的纯白投影光线交织，在肃穆的礼堂里缓缓勾勒出一个人形。没有实体，没有温度，只有由亿万字节构筑的轮廓在光尘中微微浮动。那是我为李薇准备的“新郎”——她已故丈夫张哲的数字化身，源自他们过往十年间堆积如山的聊天记录、社交媒体互动与影像资料。一个由算法精心编织的幻影。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全息投影粒子特有的、略带金属感的臭氧气息，混合着宾客区几束真实鲜花的浓郁香气，形成一种奇异的冲突感。宾客席位上，稀稀拉拉坐着的，大多是李薇的亲友。他们的表情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困惑、怜悯、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还有深藏的恐惧。那些投向光尘中浮动虚影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游移着，生怕多停留一秒就会陷入某种无法言说的疯狂。
“你确定要这样，薇薇？”李薇最亲近的表姐王莉，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和不解，忍不住再次伸手，轻轻拽了拽李薇缀满碎钻的昂贵婚纱袖口，“这太……太超现实了。张哲他……他毕竟已经不在了啊。” 王莉的目光扫过那浮动的光影，又迅速收回，仿佛被灼伤。
李薇却置若罔闻。她精心描画的眼妆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死死锁定在光尘中那张由数据点阵拼凑出的、属于张哲的熟悉脸庞上。那脸庞带着他标志性的、有些疏离的温柔笑意，完美复刻。她挺直了脊背，昂贵的缎面婚纱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肩线，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他在这里！”李薇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礼堂里低沉的背景音乐，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像一把手术刀割开了沉闷的空气。她的手指用力指向那团变幻的光影，指尖微微颤抖。“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每一次生气……都在这里！比任何冰冷的墓碑都更真实！王莉，你不懂，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永恒！” 她的声音拔高，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颤抖。
司仪，一位穿着标准黑色礼服、表情管理堪称完美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试图将这场荒诞剧拉回“正规”流程。他转向我，江拓——这场特殊婚礼的技术负责人兼数字遗产管理员，同时也是被李薇强行拉来充当“证婚人”的角色。他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深处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程序化的空洞。
“江先生，”司仪的声音通过隐藏的麦克风清晰地扩散开，带着一种刻意的庄重，“作为张哲先生数字遗产的管理者，以及……呃，本场特殊仪式的见证人，您是否确认，此刻我们面前的这份数字存在，”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最终指了指那团光影，“完全、忠实地源自张哲先生生前的全部可记录数据？未经过任何……人为的修饰或干预？”他的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像探照灯一样。李薇更是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执念的眼睛死死钉住我，仿佛我的回答是她赖以生存的最后氧气。
压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上。我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臭氧和花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冰冷的味道。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放在仪式台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金属小盒——物理密钥，唯一能真正切断这庞大数据投影的物理开关。它冰冷、沉默，像一块墓碑。
